逛得久了,玉楹渐渐困了,她趴在玉婉怀里,听着外面的各种吆喝声,想着即将白骨千里的场面,恍若梦中。这样的热闹,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代,这般繁华如梦,犹如花开极盛时,下一刻就芬香轻落,碾碎一地的残瓣。
在现代,英法美等国的汉学家和史学家,一直对中国的大宋朝呈现出高度的兴趣和赞叹,他们给予宋朝极高的评价,在国外流行的论著中,描述称那是一个辉煌灿烂的时代。讽刺的是,在国人自己的学界,却一直呈现出一种蔑视的心态,极度贬低,称之为积贫积弱。
为什么国内国外对宋朝的认识出现如此之大的反差,大抵因为现代学术界对历代王朝的研究,是饱含着近代的感情的。近代中国,备受外夷欺凌,长长的一部屈辱史,使得国人无不希望祖国能“屹立于世界强国之中”,而痛恨“遭受蛮夷之辱”。
宋朝,恰恰是一个身处多个少数民族政权包围的朝代,它周围国家之多,边境外患之频繁,无可名状,又每每以金钱买定国家安宁,最后又毁于外患之手,给现代人们留下了一种屈辱妥协的心理阴影。国外则没有这种感同身受的民族情感,他们更多从一种客观角度来观察中国。
再有就是政治史,政治一向是中华民族的核心传统。历史上,只要你作为一个帝王,哪怕在位几个月,没任何事迹,但是历史却会留下你的名字。
自古就一直有胜者王败者寇的学说,政治上的斗争和建树永远是国内历史的第一视点,史书记载最多的,是皇子争位,权臣夺政,对内农民起义,对外开疆扩土。接下来才是文化和名人,至于百姓民生,却描述得很笼统,赞美诗人词人的时候从他们作品中稍稍提得几句也就是了。
但是西方的不同文化背景,使得他们更重视社会史、文化史和经济史。在中国,一直以来权就压过钱,再有钱,遇见当官的也矮一肩;西方却是彻彻底底的资本主义制度。因此他们对宋朝这样一个“不抑商”的商业时代,充满了赞叹就可想而知了。
回去之后第二日,宋泽寻了媒人来阮家提亲,来的是官媒。宋代媒人划分详细,职业的官媒是国家或地方设置并领取一定俸禄的媒人。又分上中等,其上等戴盖头,身着紫背子,是宫廷职业官媒,专为宗室和达官贵人嫁娶所用;中等的戴冠,黄包髻背子,手把青凉伞,一般两人同行,是民间职业官媒,一般为富室或殷实人家所用。
职业的私媒是没有在政府登记造册,也没俸禄可领,以说媒为生的市井媒人,一般由年长的口才好的妇女担任。至于其他非职业的媒人,那可多了,有兼职的,有临堂做媒的,有资助嫁娶的,不可一一胜数。媒人消息极为灵通,巧舌如簧,常常不请自来,甚至都可以自动登堂入室为寡妇说亲。
因两家都已说定,媒人不过来走个场,说几句吉祥话,讨了草帖、拿了酬金和赏钱回去了。接着就要交换细帖,细帖上详细的写明祖宗三代,女家必须写清楚带去的嫁妆,各种首饰金银珠翠,家具帐幔,以及随嫁的田地、房屋和园业。
真娘原来想把自家的庄子陪嫁给女儿一个,庄子也带了六十亩土地。阮家虽有钱,却是根基太浅,一直不敢大肆买卖土地,唯恐动了哪个贵人的火,就是在杨太尉那,阮俊卿也藏拙了不知多少,因此只在城外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庄子。
这次女儿远嫁,真娘便想给女儿带现钱过去自己购置,跟丈夫商议。阮俊卿一直把自家钱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拿去给小舅子在泉州入伙海上生意,另一部分通过自家金银铺,悄悄换成了大量黄白之物窖藏了起来。原本就想着在远离京城的某个地方能悄悄置办些产业,一时急切间没合适的。
借女儿出嫁的机会,他一来给女婿家面子,亲身送女儿去女婿老家成亲;另一方面也是想就近置些田地商铺在南方。因有了女婿这道护身符和妻子娘家,在杭州和明州都是极好的选择,也是一条退路,万一杨太尉那里出了事,也有处容身。
接着宋家送了定礼来,四尊金瓶酒,装以大花、银方胜,用红绿销金酒衣盖在上面,用红彩缴酒担上,又加上一些锻匹、茶饼和两只羊。用了销金纸作书启,又用罗帛贴上画有五男二女的绿盏,盛放礼书。
阮家回礼很重,紫罗、皂罗、七宝巾环箧、金玉珠翠、帕、鞋袜等。宋家送来的酒和羊也退还一半,更有两只酒器盛满清水,放入四条金鱼,一双金银筷子和两根彩帛做成的生葱。
然后就是正式下聘了。宋家的聘礼除了必备的三金,即金钏、金镯、金帔坠外,还有上细杂色彩锻,销金裙段,红素罗裙段,一顶四时花冠,几件珠翠首饰,加上些花茶、果饼、羊酒之类,虽不甚丰盛,却也周到。
接了聘礼,阮家张罗着送嫁女儿去杭州,成亲虽多数都是男方亲迎,但南方也有女亲家送新娘的习俗。本应该带了兄弟去,南方谓之阿舅抱嫁。显允有官职走不开,便议定带了玉韵去,恐玉楹年幼禁不得车马,不要她去。玉楹哪里肯依,她正要去杭州看看,那里是日后的南宋临安府,要是趁这次机会想办法劝家人在那买栋房子就好了。
真娘犹豫不决,她既想亲自看着大女儿嫁人,又放心不下小女儿,心中更有一个隐念,自己亲身去南方能不能趁机跟丈夫商量,去泉州看一眼弟弟。玉楹一闹,终于决定带了一起去,告诫她,不许嫌路上辛苦,也不许撒娇耽误行程,玉楹高高兴兴的应下了。
阮宋两家打点好一切,雇了船只,带了些家丁庄客,女眷们一只船,男人和下人们一只船,另有两船的嫁妆礼物之类,家具古董类皆打包的小心翼翼,内中少有铜钱铁钱,多是阮家悄然换过的黄白之资,因此区区几只船看起来并不惹眼。
宋润踌躇了下,向阮俊卿建议:“岳父大人,从汴梁一路去杭州,尽皆水路,时常闻得并不太平。似我兄长他们来时,衣饰简朴,也并无打眼财物,还得等伴结伙,凑的三四十人方敢走路。我们船中有物,岳母小妹又是纤弱女流,是否多带些人手,免吃惊恐。”
阮俊卿想了想:“说得有理,我也常听内弟手下抱怨如今四下盗贼横生,水陆时常大白天就有劫道的,往常送货都是他的人来,我家不过一些庄客,如今一时哪里寻得些个有手段的?”俩人商量了一回,也没什么好办法,又急着赶时间上路。
一旁阮喜插嘴:“大官人,宋相公,小人有回在小店吃酒时,听得掌柜和酒客说起城外有个什么庄子,里面人好生了得,也曾与人路上相护送,不如我们去打探打探。”当下三人换了衣服,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