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馨被一群丫嬛伺候着香汤沐浴。所谓香汤,就是加了各种芬芳香料的温热水。宋朝海上贸易发达,大量香料流入国内。外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澡豆、面脂、香粉和各色花瓣,还有许许多多根本不认识的东西。室内热气升腾,烟雾缭绕,不知是用了什么香还是燃着什么香,总之各种香气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好闻。
两个丫头服侍她进了水,便来擦背,宋馨跳了一跳,连连摆手:“我自己来,你们下去吧。”两个丫头相视而笑,其中一个便道:“小娘子不用不好意思,奴给您擦完再按按身上,可舒服了。”也不管她同意与否,上来先给她敷上面药,是用药和面脂调合而成,敷上一会能让脸上光洁。
又把她里外用澡豆洗了个透,再轻敲细揉了会儿,宋馨果然觉得遍体轻松,疲惫一扫而空。丫头给她擦干净身体,拿香粉擦了全身,这种香粉又叫英粉,是用滑石粉与中药、香料细末加上“心红”混合而制成,可使肌肤喷香滑腻。
最后拿过一个玉质托盘,宋馨看过去,见上面摆放的是一个个或深蓝色或澄清透明的小小器皿,精致可爱,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好生稀罕。”
先说话的那个丫头笑着回她:“这个是香花之水,也是一种花露,是我家二官人在海外带回来的稀罕之物,少许擦些,香气经久不散,出汗时则更香哩。据说从大食来的,那边叫什么蔷薇水。这些器皿也是大食来的琉璃瓶,海上运送不易,那种蓝色的,不过十数贯;那等无色透明的,小小一个瓶儿,要百十来贯呢。”
两人给宋馨脖子耳朵手臂擦了香水,又拿过一边的丁香母,也就是鸡舌香,含于口中,整个人从内到外,香气四溢。宋馨暗暗咂舌,早听说二嫂家豪富,那些礼物也就罢了,洗个澡都如此奢华。
外面又有丫头捧过一身衣裳,给她换上,是一套天水碧色的平展裙,分上下两幅,上幅压下幅,裙腰上有绦带系束,余下部分长长垂下,形似两条飘带。领边、袖边、大襟边、腰部和下摆部位都绣有百合花卉,行走间若隐若现。
穿好刚出得门来,就见一个少女正笑吟吟看着她:“这身衣裳是我的改小了的,家中一时没有你这么大尺寸的新衣裳,妹妹莫见怪,休息一日,明儿我们去选些衣料,再给你做几身新的。”
宋馨见她不过豆蔻年纪,容貌美丽,言语温柔,上身着一件小小的葱白绣花窄袖轻衫,腰下系着印花罗百褶裙,裙上全部是印金小团花纹,腰间佩着一枚玉环绶,外罩一件粉蓝绣梅花直领对襟大袖长褙子。头上挽着丝带垂下的流苏髻,鬓边簪了一串洁白芳香的兰花,乌黑的发顶上斜插着半月形象牙梳,晶莹剔透,更显得肌肤莹白,人比花娇。
便猜到是自家二嫂了,心下寻思:“难怪二哥中意她,这等人家,这等容貌,我们那儿哪里寻得出来,可笑大嫂还夸她家那个侄女标致呢,连人家头发丝都比不上,二哥如何看在眼内。”
向前挽了玉婉的胳膊:“多谢嫂子啦,嘻嘻,难怪我哥哥这样着迷,我见了嫂子这等美人也爱的不行。”玉婉脸上飞红,暗想这个小姑子也是个精乖的。
领了她到自己房内坐下,将她头发平分于两侧,束结成环,使之对称而自然平垂,挂于两侧,梳成个双平髻。打开妆奁,拿了两条紫罗头须给她穿过发环缠绕上,两边各留出一小截,下垂着两颗滚圆的珍珠;又挑了几个贝壳做成的螺钿点缀发间。再拿出一对金镶水晶甜瓜耳环给她戴上,仔细端详了会,笑道:“也还罢了,明儿一起置办些。”
宋馨揽过镜子一照,但见镜中的小姑娘俏丽可爱,尤其那几个螺钿,充满童趣,脸一下子就红了,呐呐的道了谢,爱不释手的反复摸着。
出来时,饭席早已备下,玉韵哀求:“好娘亲,今天来了个姐姐,你叫我们拿去园子里吃吧,边吃边赏景,也自在些。”真娘板起脸:“吃的一肚子风怎么办?”又见几个女孩儿都眼含期盼,也绷不住笑了:“罢罢,我也不讨你们嫌管着你们,爱怎么吃怎么吃去吧。”
玉韵欢呼一声,拉着宋馨往后跑,边跑边跟她介绍,哪里的花儿正开得好,哪里最好玩,哪里虫子多。宋馨出身乡下,又是家中唯一女孩,母亲兄长宠着不受拘束,小时候也没少漫山遍野的跑,本以为这等大家闺秀都斯斯文文的,自己少不得也要做出个文静样子,哪知却看见一个玉韵甚合心意。
在阮家这几天,除了挑些衣服首饰,就是两人满园子撒欢似的疯玩,后面还跟着个玉楹小尾巴绊绊磕磕追着。真娘又因他们兄妹第一次来京,叫显允带了他们去夜市逛逛。
玉楹一蹦三尺高,她年纪小,晚上从不出家门的,甚至连元宵节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哥哥姐姐们出去,自己在家过寿。这次跟着沾光,高兴的晚饭都要多吃一碗,幸而显允取笑她,再吃就吃不到夜市上的各色小吃了,她才恍然大悟,马上又后悔吃的多了些。
宋朝不禁宵夜,每每夜市开到三更天,马上五更天又有早市,通宵达旦,人声鼎沸,往来嘈杂,连夜蚊子也无处安身,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后世也有国外学者曾经赞叹:“在那个全世界夜晚都处于黑暗安静的时代,中国的大宋朝,早早已经灯火通明,生意兴隆。”
玉楹和玉韵梳了三丫髻,用的红罗头须扎了起来。真娘唯恐春夜露寒,给她们穿了厚厚的貂鼠皮袄,并严厉申明不许出马车。玉婉和宋馨带了沙狐裘防寒,显允身穿一袭青绿云雁锦袍,宋雨却只是素白锦袍。只因宋时穿着规定严格,士庶之别分明,不过民间屡屡犯禁,朝廷三令五申也不能禁止百姓追求华服艳色。
州桥夜市,是指从御街的州桥以南,一直穿过内城朱雀门,到得外城的龙津桥这一段,跨御街、临汴河、位于京城水陆交汇之处。州桥也是汴河十三桥中最壮观的一座,桥上人来人往,两岸笙歌不断。每当月明之夜,“两岸夹歌楼,明月光相射”,登桥观月的人们熙熙攘攘,俯瞰河面,银波轻泛,皎月沉底,便是后世所说“州桥明月”景。
不过现在的玉楹可没心思去看景,夜市上琳琅满目的小吃早晃花了她的眼。各种野味水饭不必细说,她居然发现了不少猪脏、肚肺、腰肾、杂碎一类的小吃,顿时惊了,她以为古代人都不会吃这些零碎儿下水,全扔了的,以前做孤儿馋的时候还羡慕古代能守着肉摊捡来吃呢。
正扒着车子流口水呢,显允递上来几样小吃给她们,玉楹一眼就看见了一份爆米花,又是一呆,玉婉笑着点她:“看什么呢,这个是孛娄,就是爆谷,加了糖的,还有这几盒,都是甜的,少吃些,当心发腻。”
一边几个梅红匣儿盛的满满的香糖果子、糖荔枝、梅子姜、杏片、金丝党梅、乌梅糖,还有几样点心,樱桃毕罗、玉屑糕、乳糕、澄沙团子,另一边还放着香螺脍、蜜炙鹌子、生烧酒蛎、清撺鹿肉、獐肉几样方便携带的小菜。
玉婉一样一样耐心给玉楹和宋馨介绍着,玉韵早已经嘴巴塞的鼓鼓的了,一动一动,跟小松鼠似的。玉楹甚至还看见了有人把肉和菜扔进架在炭炉上的盆里里一涮即捞出来沾了酱汁吃。她兴奋的指给玉婉看,玉婉看了一眼笑道:“这个天冷吃最好,现在早春,人家这个也不是卖的,是自己家要吃的,因为做生意忙这样吃节省时间。其实咱家有更方便的风炉可以这样吃,只是一般用来煮茶罢了。”
玉楹思忖,这个大概就是原始火锅的雏形了吧。她猜对了,其实早在三国两晋就出现了类似的吃法,不是炖和煮,而是涮。不久在南宋,这种吃法第一次被林洪记载下来,称为拔霞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