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端砚回来了,随之一起来的还有宋润的大哥和弟妹。真娘忙叫人去接,又收拾房间又叫人备饭,又把同去的那些人叫跟前来细细询问,玉韵拉着玉楹在一旁边听边笑。
宋润出身确确实实是农耕之家,他母亲李氏是县上大户人家使女出身,有些姿色。宋时女使不入贱籍,签约日满仍旧是良民身份。他母亲终日看得眼内富贵,却也颇存了些志气,一心想等契满在县城落户安家。谁知那家主母妒色,不等契满把她嫁去乡下一家农户。
宋润父亲算作乡下不大不小的一个土财主,见了恁般颜色的浑家,喜不自禁,言听计从。他母亲为争得一口气,百般筹划生计,家道富足一日胜似一日,便将三个儿子全部送去读书。谁知大儿子于读书没天分,只好在家务农,小儿子跳脱好动,喜的是刺枪使棒,只有宋润天资聪颖,少时在学堂颇有才名。李氏别事俭省,却极舍得钱财为他结交士绅友人,谈论学问,因此学业骤进。此次赴京赶考,果然高中了,消息传到州县里,县令亲自上门贺喜,一时乡里荣耀无比。
唯独他大嫂心下不乐。宋润大嫂出身不过普通农户,未曾读书识字,见识未免不到。只因公公去世的早,眼见得这些年为了二小叔读书赶考,家中大半钱财都贴了进去,自己夫妻累死累活,一分私房也存不得。好容易高中了,自己夫妻还未得沾光,听婆婆的意思却是放宋润在京中独自快活,还要变卖家产为他在京中活动,登时急了。
琢磨着如何绑得二小叔跟自己夫妻一起,想来想去在娘家选了个标致女娘,打扮了来见婆婆,鼓动着要将那女子嫁给宋润。李氏有些见识,暗笑大媳妇痴心妄想,也不理她。
这时县令却又派人来做媒,道是愿意将侄女嫁到他家。他大嫂喜出望外,心道你看不上我娘家人,县令那里老大的一个官家小娘子总该可以了吧,攀上县令的亲家,那以后还不是在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下李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在他们乡下看来,县令那已经是一方霸主了。这时端砚带了阮家人赶回来,告知宋润在京里订了亲。李氏细细问了问,知道对方是个商贾之家,便觉得不如县令这门亲事好。
端砚在京中待了些日子,知道许多,跟自家老主母细细禀报:“在京中我也听二官人跟孙家衙内说起咱们这钱塘县令,说是捐官上来的,花了一大笔钱才授得个富庶之地,没甚前途,待得任满略略补偿了他些钱财就撤了他下去的,想必急着跟咱家结亲也是因为这个,二官人可是正经考上去的,到的头来帮不了二官人,还得咱家拉着他家。”
李氏“啊”了一声,原来当官的还有这许多说法。又听端砚继续说:“且他家若论有钱程度,跟阮家那是差得远了,阮家在京中开得好几家大铺子,听说还有贵人在背后撑腰,经常跟朝廷做什么铸银生意的。阮家小官人现也是成忠郎,虽说是旁科,那也是考上去的,比花钱买官的可好的多哩,年纪又不甚大,日后还有的高升余地。且二官人自家十分中意那小娘子,据说,他家带过来的嫁妆足有四五万贯哩。”
最后这句话端砚几乎是耳语般说出来的。李氏当下眼皮一跳,恁地一大笔嫁妆,便是县上那些富户也并无几家拿得出来,立即唤阮家来的人见面。
阮家带头的两个婆子,久在京中那是老油子了,糊弄一家乡下老太太还不轻而易举,李氏虽年轻时见得些个世面,与京城比终是差的太远。
两人赶着上前磕头,口口声声称老安人,你一言我一语哄得李氏心花怒放。又将带来的礼物分发下去,宋家人全看花了眼,那些东西别说见,连听都未曾听过,打点的宋家上下无不欢欣。又见阮家来人那打扮、那气度,真真是京里出来的人物,李氏心中十二分乐意了。
端砚舒了一口气,他临走时二官人可说了,要是敢办砸了阮家的亲事,就把他卖去盐场做苦力。刚出门见得一年轻女娘,涂脂抹粉的,一打听是大官人浑家从娘家选来给二官人预备做妾的--他可想都没往做妻室那想,当即暗笑:“这女娘连阮家外面的打扫丫头都比不上,还想进二官人家门哩。”
李氏同意了亲事,便让大儿子准备进京操办,小儿子小女儿见了阮家的来人礼物,羡慕得不了,小心跟母亲说也要去京中见识见识。
李氏疼惜女儿,便准了。又怕下的财礼少了、儿女在亲家白吃白喝叫人看的低了,咬牙到底拿出了大半积蓄交给大儿子做京中花费,更是把大儿媳气得七窍生烟,孤零零一人在家侍候婆婆。
真娘迎了来宋家一家人,得知他们要在外面租房,心中也觉宋家知些礼数,想了想对宋润大哥宋泽建议:“要按程序来提亲,另外住着却也应该,只是你弟妹年幼,怎生在外吃的那苦,我家空房尽有,叫他们来我家住着,不但自在些,也与我家几个孩子作个伴,彼此认识认识。”
宋润见弟妹都来,有些不自在,见岳家没异色,才放下心来。玉楹玉韵探着小脑袋,看着留在家中的宋家两兄妹。少年看着比自家哥哥小一两岁,那少女更小,也就十来岁模样,都一脸局促的站在那里。
宋雨和宋馨见了这等华丽的屋子,双双手足无措,突然见两个打扮的仙童似的娃娃好奇的看着自己二人,不禁扑哧一乐。
宋馨悄悄向玉楹招了招手,玉楹迈着小短腿,过来拉住她衣角,抬头看她,另一只小手掏啊掏,从荷包掏出一把芝麻糖条使劲举上去,奶声奶气的:“给你吃。”
宋馨大乐,小女孩都喜欢可爱的东西,她弯腰想抱起玉楹,又看了看身上风尘仆仆的,踌躇了下。真娘见了暗赞女儿做得好,和蔼的对两人说道:“这是我家最小的丫头,一向有点人来疯,休理睬她。我叫丫嬛带你们下去梳洗下,好好休息休息。”
又叫人在前院厢房给宋雨收拾出一个房间,至于宋馨,安排她跟玉韵住一起。盖因二人年纪相近,又见宋馨虽然局促,但是却敢在众人前就逗弄玉楹,料想也是个胆大的,跟玉韵能说到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