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几天,楼异笑呵呵的上门来访,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一个七八岁的小正太。命二人向真娘施礼,指着那少年:“此是我四小儿楼璩,那是二儿楼璹的长子楼铉。”玉楹暗自腹诽,真是个老不休,四儿子跟我大哥一般大,我还得叫他舅舅。
真娘命令玉婉:“带你铉表弟跟妹妹去后园逛逛。”又叫显允:“去请你姐夫来。”玉楹便知他们肯定商量授官的事情,死活赖着不走。真娘无法,讪讪的:“这孩子被我宠坏了,伯父和弟弟不要见怪。”
楼异家中也有几个孙女,也是极喜爱女孩儿的,见玉楹可爱,抱起她在膝盖上逗弄。一时宋润等人到齐了,楼异正色道:“关于瀚之的前程,你们有什么想法?”真娘跟丈夫对视一眼,俊卿便把夫妻商量的说了。
楼异有些心动,他虽则也有几个同年,但并不身居高位,要真能通过杨太尉这样的权臣,进入翰林院是轻而易举的。玉楹大急,摇着楼异的手问:“杨太尉很厉害吗?”楼异摸摸她的小脑袋:“当然了,是很大很大的官。”玉楹歪着脑袋:“那是不是他帮了姐夫,以后姐夫也要帮他的?”
一句话震惊四座,虽然玉楹的童言童语有些幼稚,但却点醒了其他人一个被忽视的重要问题,那就是党争。
宋朝秉着与士大夫治天下的原则,极为优待文人,因此宋代初期的文官们也大都被养的纯纯的,就算政见不同,也只是互相单纯为学术而辩论,那时的文人们还很单蠢,你不同意我,我就一直旁征博引说到你同意好了,咱俩观点不一致没啥,私下俩人一起喝喝小酒、聊聊美人还是很风雅的。
这种现象一直截止到王安石出现,这位老大一上台就改革,改革好坏暂且不论,但是肯定有人反对就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那就是几场辩论会的事。因此就在反对派摩拳擦掌准备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王老大却直接去找皇帝,就一句话“把反对派所有人名单给我”。
然后,于是乎,王老大根本没听他们说话,直接贬的贬,罢的罢,谁说不的,全踢出朝堂政治中心,没工夫跟你们费口舌。文人们震惊了,原来还可以这么干的。由此拉开了文人之间党争的序幕。
以前士大夫们争辩,还知道是为了一件事而争,意在找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妥协的共同点来,这也是中国文人自古就有的一种中庸之道。
结果王安石开了先河之后,他们就不会去寻求妥协,而是致力于将对方踢出权力中心,渐渐忘记了为什么而争,互相争斗的愈见激烈,到得最后已经完全是为了争斗而争斗了,开始了正式拉帮结派的生涯。
以前我跟你观点一样,并不代表我俩是一派的,或者就算我俩关系好,也不一定事事看法一样。后来呢,只要你跟我一派,那么不管大事小事什么事,观点必须一致,凡是跟我们不一派的,哪怕他观点跟我们一样,那也要斗死他。
玉楹的童语隐晦的提到了这个意思,要靠杨太尉进去翰林院,成为天子的机要秘书,那么就意味着站位就站在了杨太尉的派别之中。现今朝政混乱,党派之争一直不断,要是站错了位,那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最最重要的,这位杨太尉名声并不好。
因此大家都沉思起来,楼异看见宋润欲言又止,抚着胡子:“贤婿,你可是有些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宋润并不是没野心的人,年轻人都如此。但他也不是为了野心什么也不顾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玉婉拒绝孙家的婚事。他也不是那等死要大丈夫面子之人,心中并不介意借助妻子娘家的力量谋得个好差事,他上位以后自然也会回馈妻子的家族。
如果借助岳家搭上杨太尉进入翰林院,他家和岳家在朝中都毫无根基,只能仰仗太尉,那么必然卷进党争之中,他肯定属于打头阵被牺牲的那一类。翰林院虽是一条笔直大道,但却藏了数不尽的危机,他也冷眼看出来了,官家现在并不理事,朝中乌烟瘴气的,莫若远离执政中心,外面天高海阔,又有妻子外家的家族在南方,何愁不顺?
当下如此说了,又接着分析:“我家在杭州钱塘,与外公家族相去不甚远,南方的士子名绅我也认得几个,婉儿的小舅舅又在福建泉州一带做生意,显允的岳家也在那边,莫若选官去南边,几年经营下来,相互呼应,未必不是好出路。”
楼异当即拍板决定:“正是如此,贤婿所言颇为妥当,我楼家几代经营俱在南方,已初见根基,贤婿家和真娘的兄弟又都在那一带,做什么在京中跟人身后讨冷茶喝。不用借助杨太尉,我去拜会几个同年,用些钱财,想来外选出去个好地方也不甚难。”
玉楹放下心来,心中暗念,感谢玉皇大帝,感谢如来佛祖,感谢突然冒出来个外公家族在南方。看着真娘似乎颇不舍得姐姐离开,又默默念叨,娘亲你不用不舍得,再过几年全家都得逃往南方的,很快就会再在一起的。此时的玉楹,只凭借着自己那点微薄的历史知识,认定南方为安乐之乡,万万没有想到,以后事态的发展,竟然会那般的曲折和悲壮。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哪怕日后南宋定都在杭州城,北宋末年的一场亡国战火,又怎能不席卷两岸?
大事定下来,众人都有闲心喝茶聊些闲话了。楼异问了问真娘的父亲这些年经历,突然听得“哇”的一声,一个小身影抹着泪哭着冲进大厅。玉楹一瞧,这不是跟着楼异来的那个小正太吗?貌似是自己表哥的说,这是怎么啦?
楼璩急忙上前抱住他:“铉儿,莫哭,怎么啦这是?”小正太一看谁抱着他,立刻哭得更大声:“呜呜,四叔,呜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呜,她欺负我。”楼璩被他哭的头大:“谁欺负你了,告诉四叔,别哭了,这么大的男生了,当着这么多长辈,怎好意思哭啊。”
楼异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大喝一声:“放他下来,这么大的人了,还赖在怀里哭,成何体统,不像话,简直不像话。”楼铉听见祖父朝自己喊,吓得一噎,不敢大声哭了,小声小声的抽搭着。
真娘急忙出来打圆场:“谁欺负你了,告诉姑姑,姑姑帮你出气,在姑姑家里,怎的还有人不长眼睛欺负亲戚。”
一个清甜稚嫩的声音大声反驳:“我才没有欺负他,是他自己胆子太小嘛,还是个男孩子呢,胆小鬼。”
楼铉扭身看见玉韵跟着进来,还奚落自己,脸憋得通红:“无缘无故的,你趁我不备,拿虫子放我身上,还嘲笑我。”玉韵撇了撇嘴:“不但是个胆小鬼,就会哭,还就会跑来告状,赖在人身上不下来,羞羞脸。”
真娘沉下脸:“韵儿,如此这般没规矩,做什么捉弄你表哥?还不与你表哥道歉?”玉韵鼓嘟着嘴巴,不开口。真娘大怒:“越发没有规矩了,谁叫你这样对待亲戚来的,给我拿板子来。”玉韵有些害怕,但是小嘴抿的紧紧的,一脸“我没错”的不服气样。
真娘气晕了头,连连催珍珠:“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去拿板子来,再不教训教训她翻了天了。”玉楹急了,她知道二姐无缘无故是不会去捉弄一个小男孩的,只是她怎么不说原因呢。
楼异想劝,只是见堂侄女教训自家女儿,女子内事他不好开得口,宋润和楼璩是晚辈,更不好说得。阮俊卿硬着头皮上前:“韵儿,你道个歉,要有礼貌,听话啊。”玉韵干脆眼皮也不抬了。
这下阮俊卿也没办法了,真娘更是气了个发晕,见珍珠磨磨蹭蹭拿来手板,抢过来就要打。堂外慌然奔过来一人护住玉韵:“娘,饶了妹妹吧,她只是因为表弟说她荷包绣得丑才生气捉弄表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