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楹顿时被勾起心事,兴致全无。看来士大夫中也不是没有警醒之辈啊。可惜注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眼前的美景,再过数年,只怕面目全非。宋朝如此抑武抬文,以至于武将不得志,毫无话语权;文官却被养的醉生梦死,追求一种极度优雅、精致甚至于过于纤细的生活方式。
宋朝的国土面积远远小于唐朝,可是耕地面积却高于唐朝;宋朝的年财政收入也是历史帝制王朝中最高的;四大发明有三项都起源或者昌大于宋朝,甚至第一次出现了火药火箭火枪,这样一个既不缺钱也不缺粮更不缺人和武器的朝代,为何就打不好战争呢?玉楹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后世看来,这是很多方面的原因。宋朝立国之时就没能收复燕云十六州,失去了养马之地,也一直没有组建骑兵。马在古代就是军火,如此重要的兵种居然没哪个皇帝提出组建,只用步兵的血肉之躯阻止边疆战争。
宋朝以武将篡权而得天下,历代皇帝防范武将极严。流动性的将领带流动性的兵,致使宋军中兵不识将,将无专兵,缺乏必要的熟识性和配合性;又不允许地方拥兵,各州郡县兵力极弱,一遇入侵束手无策。
而宋朝又是个富庶的王朝,每当一地激起民变,就会花大量金钱在该地招兵,使那些本想造反的起义者成为正式的镇压者,造成大量冗兵,换句话说,花钱买安定。所以历史上民变最少,且没爆发过大规模全国性起义的王朝,除了西晋那个短命王朝之外,只有宋朝。
统治者又深知文人参与造反的危害性,将士大夫阶层全部养的懒了养的毫无斗志。不但科举极力抬高文人,甚至屡试不第的,到了一定年纪还补偿给官做。天下文人都有了盼头,最不济熬年纪也能熬出个官来,且是历史上从未杀过文人的朝代,最多是贬官了事。多么美好的知识分子年代啊。宋朝也是奇迹般没有出现严重外戚、宦官、**专政的朝代。
统治者们为保自家皇位事事想的周到,最终宋朝内部,其他朝代内部出现的问题它确实一个没出现,也确实没有毁于内乱,而是毁在了外患之手。
历史是不可重来的,换个角度来看,假如当初宋朝没有防范内部采取这些措施,也许就不会毁在外夷手中;但也许还有一种可能,等不到外部入侵,就毁在了自己人手中。
完美的社会制度是不存在的,一个王朝的寿命是有限的。在后世痛心疾首宋朝积弱的同时,军事上不积弱的王朝,也没有长长久久传世下来。唐朝的军事力量很强,地方上兵力也很强,以至军阀割据,最终也毁于这种力量。宋朝吸取教训,没了军阀,却最终毁于外敌。
其实不去看那些王侯将相的开疆扩土,不去看帝王们的踌躇满志,看一看社会的进程,人民群众的生活。品一品宋朝独有的这盛世的繁华,这方方面面的发展,这与现代极其接近的品味和生活方式,也是种味道。
玉楹被那三个书生一席话,又勾起了如何尽快离开这里的念头。楼上传来一阵轰动,她迈着小腿上去看时,见除了四太叔公外的楼家人极其恭敬的对着一个六旬左右官员打扮的老翁行礼,老迈的四太叔公在一旁激动的浑身发抖。
那官员也一脸不平静,抖着手去搀扶四太叔公:“四叔,一别四十多年啊,此次我进京面圣,终得见我这一支楼氏子孙。叔父啊,如今楼氏已不比四十年前,我已在明州营建‘昼锦坊’等庄,供我楼氏子孙居住,并准备效仿范氏设置我楼氏义庄,您可带着孩子们回归我四明楼氏,祖父地下得知也会欢喜的。”
玉楹抖着小耳朵去听,四明楼氏,四明好像就那一家姓楼的吧,呆了一呆,原来娘亲的娘家来头这么大啊。
宋朝因为其商业社会的特有流动性,不限制财富土地集中的法规,科举制度的昌盛,使得这个朝代绝少世家,朝为富豪夕为乞丐的现象绝对不少,而家族中一代出现科第者立刻发达,后代再无科第者而沦落于普通百姓的事情更多,所以在宋朝,除了孔、颜等圣人子孙,已经没了真正意义上的门阀存在了。
便是百年家族,也寻不出来。在宋代想要保持一个家族的兴盛,唯有连续几代出科第者。四明楼氏,正是这样一个家族。它从兴起到南宋没落,兴盛存在了九十多年,在四明地区一带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在宋史上,也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而玉楹赶上的这一代,正是四明楼家崛起中兴的时代,义庄的建立使楼氏宗党受惠近六十年。四十多年前,新旧两党的争斗,波及了楼氏,彼时楼氏刚出现第一代科第得中子弟,在明州根基尚浅,被人暗算。为了楼氏延续,四太叔公毅然带着楼家一些年轻子弟离开了四明,辗转到了汴京安顿下来。
而今楼氏下代已然成长起来,那位官员模样的老者,便是真娘父亲一辈的,名叫楼异。楼异比真娘父亲楼奕大上几岁,按辈分来算是堂兄弟,真娘的祖父便是楼异三叔,楼异的父亲楼常是四太叔公那一辈的长子。
楼异的祖父临死之前一直惦记着带着族中一部分子弟出走的四儿子,楼异和哥哥楼弁为官这几十载,一直到处打听,只知在汴京,奈何汴京楼姓人何其多,这一支楼家人也未能出个仕途中人,因此音讯全无。
四太叔公倒是心心念念想回去四明那边,只是家中无人懂得政治,只听得新党旧党反反复复的,朝堂动向不明,因此不敢打听;后因汴梁这一支族人已经渐长,家业都在于此,也就放下心肠,只叫人回去报个信说在汴京安顿,一切尚好。大概是报信之人语焉不详,才蹉跎至今没联系上。
这日楼异因去年方腊造反,守城有功,被召进京面圣,跟朋友在樊楼小聚。见有人家大兴操办酒席,一问得知是一新科进士岳家宴请,因给新进士面子,又知对方席中有高龄长者在,便过来一贺以示礼貌。阮俊卿没长辈,便是妻家长辈代为回礼,两下一叙话,方才大吃一惊。
四十多年前楼异已经年近二十,当时情景记得十分清楚,拉着众人手一一叙话,真娘也过来拜见堂伯父。楼异得知新进士正是这位堂侄女的新女婿,十分高兴,摸着胡子沉吟:“姑爷授官之事先不要急,等我过几日去你家细细商讨。”
玉楹高兴坏了,要是大家真的回去祖籍,没准躲过一劫呢。明州那边好像没被战火波及吧,完了记不清了,她扯着头发,早知道就从小学到大学全学历史了。因为宴席意外认到了亲,大家也就兴尽而散,回去商议后续事情。
本来真娘同丈夫商议,宋润授官之事想走通杨太尉路子,最好留在翰林院,最重要的是女儿也不用远离身边。
宋时翰林院那就是宰相预备班,天子的身边秘书,康庄大道直通高处。现下见到了自家堂伯父,便缓缓再说。玉楹也暗中决定,一定想办法把姐姐姐夫弄出汴京城去,大难临头,跑出去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