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珠又转了转,回身朝后院跑去,一直跑到屋里才小声喊:“爹爹,娘亲,那个官儿说姐姐就是他心上人哩。”屋内阮俊卿在生气,真娘在惋惜,柳氏直骂那人没福气,珍珠等几个大丫嬛也有些不平,闻此言齐齐看向玉楹后面的显允。
显允忍住笑,把刚才的事一一道来,末了补充一句:“楹儿想去泼他一身冷水才去的,谁知就认出来是昨天救她之人,看来还是应记楹儿一功啊。”
真娘大喜:“这可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本来你爹爹昨天就该去谢谢人家,那时想必这婚事就能成了。谁知你爹爹并未回家,今天请了人来,偏又正是他。若是楹儿不去前面,岂不是就此错过了?”
显允不以为然:“就算今儿错过了,明天爹爹去谢他,难道婚事就不成了?”真娘瞪他:“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谁知明天又会怎样的变数,好了快去叫厨房备饭,你和你爹爹去作陪,奶娘刚才一生气,饿了他到现在了。”
显允嘻嘻哈哈的去了,阮俊卿摸着下巴,很是得意自己未来女婿的眼光。嘿嘿,我就说我女儿那是最好的,出去一趟都能把个进士迷得万贯钱财都不要。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气得不行,骂人家没眼光、没福气呢。
玉韵和玉楹拉着手,去阁楼看姐姐。玉韵嘴快的把刚才的事情全给姐姐学了,最后得出结论:“这人心还不算坏,我勉强承认他配得上姐姐了,就饶了他这一顿揍了。”玉婉也是惊诧万分,她再没想到昨天一面之缘,居然就有分做夫妻。
她竭力回想昨天,但昨天她全部心神都放妹妹身上了,只牢记了他住的地点,其他的印象甚是模糊。但听得这人居然因为她连数万贯嫁妆都不看在眼内,心下也觉欢喜。不是人人都能为一个心中的女子,拒绝这样一场富贵。况且其人又是个新科进士,越发值钱。
前堂酒桌上,阮俊卿一高兴,喝下许多酒,醉醺醺的拍着宋润:“好,好女婿,好眼光,我将女儿嫁你,明日你俩拜堂成亲。”宋润大惊:“岳父大人,不消如此着急,我要报之母亲之后,择日下定,风光娶令嫒进门的。”
显允苦笑:“宋大哥,别理会我爹爹,他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天已经晚了,我叫人送你回去,明日你往家中去信,咱们按礼仪慢慢来。”
宋润方才放心,饭毕坐了阮家套的车,乐陶陶的回去了。一进门,见自家书童在那团团转,见了他回来大喜:“二官人,你去了哪里了,现在才回来,急死我了。”宋润乐不可支,抬头见孙烨居然也在,急忙问道:“文博兄,如何这么晚了也未回家?”
孙晔苦笑着:“下午我跟你被人群冲散,街上捉婿的人甚多,我见势不妙躲了起来,回头再找你却不见了,期集你也未到,晚上端砚哭着来找我,说你至今未归,一定要我来寻你,瀚之兄,你究竟去了何处,怎的脸上也带了醉?”
宋润弯了嘴角:“我定亲了,才从丈人家回来。”端砚大吃一惊:“我的爷,你定的是什么样人家,怎么这么快?”孙烨叹息一声:“我猜到也是如此,你定是被人家捉去定亲了。可惜我来的晚了一步,家父叫我寻你,要把妹子许给你,你却定了亲了。”
又一想:“你定的是什么样人家,若只是普通百姓人家,左右也未成事,推却了吧。”宋润急忙苦着脸:“按说老大人赏识,我该欢喜不尽,只是我不但应下了亲事,还留下了我家祖传信物为定,又亲手写得字据一张,料想赖不得了。且那家也有些钱财,万一恼怒,拼却花钱去官府告我悔婚,本朝法规甚严,到时我前程革了事小,连累你家却不是反而不美?”
孙烨只是惋惜:“那也罢了,只得如此,你我新进,还是不要在这个当口出事,免得授人把柄。”宋润也跟着长吁短叹,心下暗道侥幸,还好今晚我丈人救了我回去,要是等到明天,这些官宦人家最要脸面,由不得你推却,又与他家交好,到时候岂不麻烦。
当下送走了孙烨,提笔写了一封信,交代明白,命端砚:“明儿你回去家中一趟,把我中榜和定亲的消息告知家中,来时母亲也曾说过,若是得中,就在京中寻一门好亲,再活动活动选出个好点官来,此时知我这般,母亲定然欢喜。”
端砚接了信,苦着脸:“二官人,你定的是个什么样人家啊,我回去怎么跟家里说啊,再有小的走了之后,谁来侍候您啊?”宋润笑道:“明天走之前领你去我岳家一趟,你也认认门,再说我不会照顾我自己吗,还用你来操心。”
天明起来,领着端砚去了阮家,门房欢天喜地迎了进来。端砚一路走过,舌头半天没缩回去,乖乖,我以为孙家够富贵了,谁知这家虽外面看着没孙家气派,里面布置的却跟天宫似的,好些东西见都没见过。
一路领进去内院,拜见了真娘,端砚跪下磕了个头。真娘忙命人扶起,赏了个荷包下来,又对端砚交待:“替我多多致意亲家母和家中其他人,姑爷在京城不用担心,我家必会照顾得好好的,有些礼物你带了回去,聊表一下我家心意。至于婚事,若得亲家母亲自来京一趟主持最好,若是觉得舟马劳顿,没奈何,也务必来的个主事之人,要写帖子,寻媒婆,下大小定以及财礼等。待得授完了官,大致会有假期,到时我家亲送他们夫妻俩回去祭祖成亲。”
端砚一一应了,真娘又向宋润建议:“如今你既已高中,又订了亲,不太适合继续住在孙家别院,不若搬出来,我家就在附近给你收拾出一个屋子,早晚往来也方便。”
宋润躬身谢了:“就遵岳母之意,小婿即刻搬出。”真娘随即命令珍珠:“选几个机灵点的丫头小子,把闲着的房子收拾出来一个,好生服侍姑爷。”
又把玉婉给婆婆,大哥大嫂弟妹亲手准备的衣裳鞋袜也一并带着,选了一些老成的人跟了端砚去家,忙了一个上午才得忙完。
这边宋润忙着会同年,赴鹿鸣宴。阮俊卿得了个新中的女婿,十分高兴,选在樊楼大摆筵席,遍请亲戚朋友。玉楹听得樊楼二字,这不是水浒里林冲吃酒的那个地嘛。
樊楼位于御街北端,是汴京最繁华最有名气的酒楼。坊间甚至传闻当今官家跟李师师曾在这里相会。樊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东、南、西、北、中五座楼组成,每座楼高三层,看起来瑰丽壮观。
阮俊卿在樊楼最华丽的西楼,订了位置。女眷们在里面吃酒听书,男人们在外面喝酒听曲。玉楹后世相声听了无数,这些女先生说的故事并不能吸引她,坐了一会,又坐不住了,穿过屏风,来到了外面。好在她年龄尚小,也没什么不妥。看见大人们忙着互相招呼,她自己悄悄溜下了三楼,在二楼窗口往外看。
樊楼又高,外面景色看得清清楚楚,御街又是最为繁华地带,道路中间不许人马行走,两旁又有水沟,都被圣上下令里面种植莲荷,近岸种植了桃李梨杏,此时正是三月,花开烂漫,纷纷扬扬倾洒下来,如斯美景,迷人心眼。
玉楹正沉醉在其中,耳边听得一个温厚的声音劝道:“郑兄,考试已过,你我俱在五甲,也算作不辱没祖宗了。清明时节,我等正该出来放松一醉,如何你却只是闷闷不乐?”玉楹扭头一看,是隔壁阁子里传来的声音。
一张桌子摆了几样小菜,三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吃酒。一个脸带愁苦的书生叹道:“我朝范大夫曾言‘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如今天下承平已久,上下人心懒散,朝廷只知求仙问道、书画为戏,又得权臣当道、阻塞言路,百姓心贪安逸、喜好奢华,人心尽皆锐气已失,只顾朝欢暮乐。金人辽人却在一侧秣马厉兵、虎视眈眈,由不得心中不闷啊。”
坐在他下首的书生立刻嘘声道:“郑兄,慎言,我们只当吃酒,莫议国事。”
先前说话的书生不以为然:“无妨,我太祖曾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朝从不以言论获罪。”下首书生嗤道:“话虽如此,但真犯了忌讳,虽明面不言,暗地里罗织罪名处置我等几个书生还不是轻而易举。”
最先开口的书生笑道:“还是安心等待选官出来,倘得取入翰林院,在那里谋个一官半职的熬上几年,我等也便有了些话语权,再兴强国之策不迟。来来,二兄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