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差官便下院拆号放榜。此时榜前人头攒动,惊呼叹息声不绝于耳。众学子是哭也有、笑也有,万余举子得中者不过寥寥数百人,直是可叹可惜。
阮俊卿此时恨不得练就十双八双眼睛出来,一边虎视眈眈的扫视着榜下众人,一边心里暗自评估着。
他身后家中小厮们也比比划划、评头论足,我说这个长得俊,他说那个气度好,为家主参考盯梢。
此时也只好暂时看定那么几个人选,还未敢稍动。因为等放榜完毕,这些新科进士们还要去过最后一关的殿试。
宋润的书童端砚跳着脚在榜上找名字,旁边还有孙烨的书童冼墨和孙家派出的几个家仆。
端砚人小,矮着身子到处钻空,此时榜上二甲已张贴完毕,正在张贴三甲名单。
那边冼墨突然喊道:“有了有了,我家衙内和你家相公俱都在上面,我得赶紧回去报喜。”
端砚回了回神,果然看见自家二官人的名字籍贯在三甲榜上,得中三甲十六名。
宋代取士一共三甲五等,也可谓之五甲。
殿试之后,方才定三魁。状元榜眼探花是金殿之上当场被授予官位的。
以下第一甲举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同进士及第;第三、第四甲赐进士出身;第五甲为同进士出身。而这也不是最后名次,这只是礼部拟定的名单。
殿试之后,会根据天子喜好,重新排定名次,但不会有人落榜,所以这些榜上有名者,已经是实打实的新贵。
端砚看见自家官人榜上有名,喜不自禁,脸上就带出丝丝喜气。因冼墨已经回去,便不再着急,左右顾盼看热闹,看见人家或悲或喜便自觉心中得意莫名。
这时旁边挤过来一个小童,向他搭讪:“小哥,看你这么高兴,想必你家有人中了。”
端砚得意道:“是我家二官人,三甲十六名。”那小童吐吐舌头:“大哥你好运气啊,将来必定也是人上人啦。”
端砚闻言更加高兴,那小童趁机问道:“你家官人娶妻也未?须知京城中了进士,有好多大官有钱人招婿哩,若是已经定亲了,岂不可惜?”
端砚道:“我家官人年纪又不大,所以并未着急定亲哩,家中老主母也说,若是中了,愁甚没好亲。”
这时一边渐渐又聚过来好些人围着端砚。
那小童向外打个眼色,继续奉承:“哎,大哥你就得意了,似我腿都跑断,却是主人没中,别说赏钱,饶顿打还算好的,你家官人不知在何处,让我开开眼,也瞧瞧天上的文魁星生得怎生福相。”
端砚没察觉周围的人都竖着耳朵听他说话,向外一指:“诺,那边酒楼二楼的不是?”
小童顺着指向看去:“怎的有两个年轻郎君,都一般好模样,不知哪个是你家官人?”
端砚道:“穿青的便是,旁边是右司员外郎孙大人家中小衙内,也是新中的,与我家官人乃至交好友。”
小童一边啧啧称赞,一边不动声色慢慢退了出去,左右打量一番,又向着另一个看起来一脸喜色的人走去。
其他人也散开,各自去寻新的目标,一面叫人去报告各自的主人。
酒楼二楼上,阮喜在低低的述说:“杭州钱塘人士,似乎有母亲在堂,并未定亲,那边的就是,旁边那个是孙员外郎家的衙内,也是新科进士。”
阮俊卿拿扇子敲打着桌面:“孙大人是个大儒,门风听闻甚好,与他儿子往来的,料想不差,还有么?”
阮喜再一翻:“这个,海宁长安镇人士,家中父母俱在,开着生丝铺,左下被围在中间的便是,也未成亲,不过年纪稍大了点。”
又一翻,“还有,这个乃北京大名府人士,家中只一个寡婶,给人缝补为生,也说未有家室的,不过他那同乡对他似乎有些不服,话里话外透漏出他全靠一个当地有钱的团头支应才得学业上进,且那团头似乎有意将女儿许他,但他本人却矢口否认,那边正说话的就是。”
阮俊卿看去,见一书生眉飞色舞的谈论什么,脸上得意之色形之于外,不禁皱了皱眉。
沉吟了片刻,又看了几个家中人打听来的人选,站起身来:“放榜也差不多了,该殿试了,走,跟着去东华门口等。”
宋润跟孙烨双双得中,心内欢喜,不由懊悔,“早知如此,昨日问清楚那小娘子名姓岂不是好。因着她说昨晚来谢,便想着到时再问也不迟,结果却没音信了,否则我现在去求亲,料想大约不会被拒吧。”
一旁冼墨看他心不在焉,奇道:“宋相公在想什么,这般专注?”
相公这一称呼本是非高官不可称之,但是宋时民间称呼混乱、频频犯禁,朝廷屡禁不止,也就随之去了。这里冼墨喊宋润为相公,有恭维讨好之意。
孙烨大笑不止:“瀚之兄如今是金榜题名时,想的必是洞房花烛夜了。”
宋润脸上有些不自在:“走了,快该殿试了。”
等到全部新进士出炉,便进入皇城,由东华门入内,到集英殿内统一考试,午饭就由殿直供应。午后交了卷,一群大臣参详,再交给天子阅览,由是定出三魁。这之后方是最后的排名了。
没一会,小黄门来唤众人前往文德殿。
宋润紧张的手心出了汗,偷眼瞧去,大部分人都很紧张,有的甚至手腿都在抖,没办法,第一次见官家。
到了文德殿。宋润头也不敢抬,听得临轩上开始唱名,先是三魁,一连喊了几次,下面方有人敢答应,上谕赐下绿靴简,授予阶官和职官。
往下唱去,到了宋润,耳听得“中殿试三甲第七名”,十分恍惚,居然又进了几名。
待全部唱完,下面是“特奏鸣”的人补第五甲,接着又是武举唱名。最后每人一碗泡饭打发出来了事。
从东华门出来,按惯例一路往期集所在走去,期集便是新及第者的宴会活动,一般在礼部贡院前举行。
这段所走的路程,正是“捉婿”的最好时机,两侧观者如云。但凡富家贵邸,都摩拳擦掌准备着。
宋润跟孙烨一起走着,渐渐觉得不太对劲,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流冲散。一抬眼,左右稀稀落落的,却又许多人群慢慢围了上来。尤其感觉数道目光盯着自己,心下深感奇怪。
这群新进士中,去掉那些年纪大的,再去掉一些貌不惊人的,剩下少数年纪轻轻、模样端正的,那简直就闪闪发光,基本是会走动的肥肉,引人垂涎。
孙烨是京城人士,见对面有人群故意冲过来,将自己跟宋润冲散,心下瞧科,明白了几分,大喊一声:“宋兄快向我靠拢。”
周围哪里还有宋润人影。他见势头不好,也顾不得别人了,自家跟着的下人护住自己,匆匆避过。
宋润被迎面几个人冲撞了,正找寻孙烨间,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盖了布袋。
此时天色已经近晚,街心夜市已开,人来人往,又百姓都出来看新科进士们,越发拥挤,不见了一两个人谁能注意。
那虏人的也聪明,选的地方极好,盖住之后随即闪身进去一个小门。
阮俊卿一早看好了人选,因此带着家人远远跟着。突然见自己看好的那个小官人,被人盖了布袋,塞进一个小门里。
仔细看去,认得那是近城外宜男桥小巷里一个漆器铺家的,心中暗笑,破落户发家的果然就会蛮来。
遂嘱咐阮喜:“盯着这家门,一会他们必定用轿或者车将人送出来,他家临近城外,你们捡那路线僻静的所在,把人给我抢下来。”
宋润此时又惊又怒,哪里想到刚升上了云端,不过是去参加例行的聚会,怎么就有人敢在京城内绑架新科进士呢。
他不是京城人,虽也闻得京城有榜下捉婿的风俗,但不过以为只是上前询问罢了,哪里想到竟然会有这般野蛮的。
过了一会被人放了出来,来人匆匆一礼:“大人,得罪了,暂且委屈些。”也不管他张口想说话,过来几人把他双手用丝绸缚住,嘴巴上也松松的堵了块缎子,往一辆马车里一塞,驾车便走。
宋润惊魂未定,四下环顾,马车内部却布置得甚是舒适。
他呜呜了几声,外面人只是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