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秀才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跟同伴一起走将过来。
见玉婉向他询问,慌忙双手抱拳、将脸对地、身子略弯:“小娘子拜揖,在下乃今科省试的举子,姓宋,单名一个润字,表字瀚之,祖籍杭州钱塘人。家中略有几亩薄田度日,有老母在堂,并一兄一弟一妹,兄已娶嫂,弟妹年幼。在下尚未娶得妻室。如今三场已过,只待放榜,现借住于好友文博兄家中别院。”
说毕有些忐忑不安,突然堂内响起一片咯咯笑声,众女娘笑得前仰后合。
蕙娘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宋润:“没见过这样呆的,那秀才,我问你,你说的这般详尽,难道实指望我们为你说亲不成?”
宋润旁边的同伴早已用纸扇遮住脸,恨不能躲他远远地,心下直是懊恼“刚才怎的不直接拉了他走,也不至如斯丢人。”
宋润见大家都笑他,不明所以,心下越发不安,偷眼去瞧玉婉,见她也忍俊不禁,更是垂头丧气。
好在玉婉记得他是恩人,不忍他如此尴尬,制止众人:“好了,莫要笑了,天色不早,我们去休。宋秀才,你文博兄家的别院在何处?”
他那同伴急忙上前作揖:“在下孙烨,表字文博,家父任尚书省右司员外郎,瀚之兄因上京赴考,故暂居于我家别院,离贡院不远处、水柜街上便是。”
玉婉牢牢记下了,吩咐丫嬛小厮备车,自去上楼带了妹妹下来与众人辞别了,上车回家不提。
其他众人也各自散去,唯独宋润还是痴痴的盯着门口,不言不语。
孙烨神秘一笑,凑近他耳边大喊一声:“瀚之兄,回魂哉!”宋润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埋怨道:“作何如此吓人。”
孙烨刷的一下打开扇子,摇了两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瀚之既然有意,怎么不问明那小娘子居止姓名?”
宋润踌躇道:“看她装扮华贵、从者如云,想必是富贵人家女儿,我家虽能得温饱,但也相去甚远,怎能高攀得上。”
孙烨不以为然:“瀚之何必自苦?一旦我等榜上有名,要寻个似这般丰姿的小娘子还不是轻而易举。我朝进士出身直做到宰相的人还少么。”
宋润顿时重新打起了精神:“但愿我俩能中得进士才好。”
原来宋朝秀才一旦通过州试秋闱,成为贡士举人,来年开春就会到京城参加省试,通过了省试方才是进士。
这些新中进士再去参加天子主持的最后殿试,这个时候进士全部不会落榜,只是排名有些变化而已——单看谁能投了圣意,所谓天子门生。
但是假如春闱落榜,那么很抱歉,你不但要回家三年后重考,而且还是从贡士开始考起。宋朝的贡举是一次性的,只有一次参加省试的资格,而且绝对没有做官的资格,只能在那三年里享受点小优待。
不过要是考的次数多了,比如十五次以上什么的,或者年纪老大了,朝廷也会表示嘉奖,给些小官做做,谓之“特奏鸣”法。
后世的举人地位就高多了,不但是终身制,而且有了选官资格。
宋朝的进士虽然有贡举卡着,显得更加难考,但是一旦中了进士,绝对立刻飞黄腾达。
殿试出来之后,根本不需要像唐时那样经过吏部考试,将直接被授予官职,而且规定入馆阁者必须是进士出身,而馆阁学士,那基本都是二三品以上大员。
又因中、高级官员子弟都可通过恩萌得官,无须苦读与士庶竞争,所以宋代科举登第者,大部分出身一般地主和殷富农民,还有少部分工商子弟,绝少出身官宦人家。由是宋代出身一般却做到高官的人着实不少。
回到家后玉楹包裹成馒头的两只小手又引起了一阵人仰马翻,真娘红着眼睛抱着她哄,玉楹赖在娘亲身上撒娇的拱着。
玉婉四下看了看,奇道:“爹爹呢?”
真娘哼了一声,很不满意:“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带着好些个家丁小厮,探头探脑的,好似去剪径一般。”
玉婉看看显允,显允一耸肩:“我也不知爹爹怎的了,回来就叫上了一大群人出门了,也不要我跟,还拿着棍棒布袋等什物,不晓得袖中是否藏有蒙汗药。”
玉婉啐了他一口:“混说什么。”
天色将晚,珊瑚进来禀道:“大官人打发阮喜回来了。”
真娘沉了脸:“叫他上来。”
阮喜进来请安,真娘看着他:“你好好跟我说,大官人究竟干什么去了,要是有一句谎话,仔细你的皮。”
阮喜愁苦着脸:“我真不知大官人想要作甚,叫我们多带些防身器具,甚至还准备了迷药(大家看了看显允,显允表示很无辜,他也是乱猜的谁知中了),一路出了朱雀门,在街心夜市井那用了饭,就打发我回来告知大娘子,他今晚不回家了,别的什么也没跟小人交待。”
这是赤裸裸的夜不归宿呀,在玉楹印象中,阮俊卿这还是第一次呢。她顿时好奇起来,老爹究竟干什么去了,又是拿武器迷药又是趁天黑的,不会真的做强盗去了吧。
真娘也没个理会处,大家面面相觑,只得满怀心事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阮俊卿也没回来,真娘有些焦心,玉婉便把昨天宋润救玉楹的事跟她说了:“本想回来告知爹爹,让爹爹去备些礼物相谢人家的,谁知爹爹一夜未归。”
真娘勉强抽出心思来,叫珍珠打点一些笔墨纸砚类的礼物,准备等阮俊卿回来给那秀才送去。
直到快晚上了,真娘左一碗茶右一碗茶喝个不停,玉婉坐立不安,显允哄着两个妹妹在一旁玩双陆。
这时管家神神秘秘的进来:“娘子,大官人回来了。”
真娘立刻站了起来,大家全部扭头盯着他,管家捂嘴嘿嘿一笑:“大官人给大姐儿带了姑爷回来了。”
啥米?玉楹表示极度震惊,她没听错吧,这是怎么个情况?其他人显然也被这消息炸楞了。
真娘手上的茶盏斜了,洒了一身茶水也没察觉;玉婉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跺了跺脚就朝后花园住处跑去了;显允和玉韵都张大了嘴巴,棋子散落一地。
真娘毕竟生长在京城,算了算时间,一下子就想到了丈夫必然是“榜下捉婿”去了。
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回头一想,倒也觉得不错,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下不用为婉儿婚事发愁了,不过还须得好好筹划筹划才是。
“榜下捉婿”的风俗在汴京城中流行极盛。
盖因宋代进士五甲以上就会越过吏部,直接被授官,还硬性规定了许多实权官职必须由科举出身的才能担任。
纵观整个大宋,正、副宰相科举出身的占了九成以上,可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如此之高的比例让天下读书人为之疯狂。又因恩萌补官制度,所以仕途之上便少了许多高官巨宦子弟,多了不少寒门学子。
婚姻的门第逐渐模糊,不但无数豪富之家想攀个士子借以跻身上层社会,甚至许多高官也会如此欲得一臂膀。
于是乎许多学子“不及第不成家”,连宋真宗也曾有诗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一朝登第,富贵娇妻自然滚滚而来。所以宋代男子成亲普遍较晚,出现许多大龄剩男,又带累着出现许多剩女,这也是一奇特现象。
阮俊卿在听到今年开常科的消息就留心上了,与无数人一样,他也渴望女儿嫁个显贵的士子。
因此三月春闱一到,他就盯着贡院的放榜时间。之所以带了许多下人,倒真不是硬要“强抢”,而是提防那些与他同样心思的人,就看谁下手比较快,手下也比较硬,为此他特意提前一晚去占个好位置方便看人,也就地暗暗观察竞争对手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