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清一大早醒来就嚷嚷着身体不舒服。
请了大夫来看,望闻问切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病症。心里没底的大夫也不敢断定洪清是不是在装病,只好明哲保身地说了些夏日闷热以致体虚气弱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开了副安神清暑的温养之药。
洪清喝了药觉得胃苦,非要吃后街附近陈记的雪花蜜,用膳的时候又说嘴里没味道,想吃留仙馔的涮锅子,就这样一整天一直要这个要那个地闹着小姐脾气,将院子里的丫鬟支使的团团转。
于是洪府的后门就不停地有清芬院的粗使丫头进进出出,看门的婆子起先还会过去询问,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的都是出府为八小姐买这样那样的东西。后来次数多了便烦了,再有粗使丫头过来,也只是坐在门房里懒得动,顶多透过窗户望上一眼,感叹两句在主子身边当差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折腾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洪清终于觉得乏了,命下人煎了药喝下,早早地上了床歇息。
徐嬷嬷给洪清掖了掖纱被,才放下罗帐,和几个丫鬟一起去了外间守着。枯坐了一会儿,采夏受不住无聊,提议打马吊。
百枝和盼女推说不会打,雪鸳则说她等会儿要去门房婆子那里,那么剩下了花菱、采夏、点秋、徐嬷嬷四人,正好凑成一桌。
“你们自去玩吧,我还是在这守着小姐好了。”徐嬷嬷推辞道。
虽不知洪清为何会改了主意让她在身边服侍,但有了机会就得把握住,所以这几天她尽心尽力地侍奉在洪清左右,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就怕被洪清挑出错,以此为借口撵了她走。
“这里有我和盼女、百枝看着,嬷嬷不必担心。”雪鸳笑道。
“有她们三个在这看着足够了,嬷嬷若不来,咱们三个也打不成。”采夏附和道,说着便要来拉徐嬷嬷。
徐嬷嬷拗不过,只得随她们去了东次间。却不知她刚一走,床上的洪清便睁开了眼。
……
一个小丫头低着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阵风似地刮出了后门。
门房婆子借着还没完全暗下的天色瞟到了那人身上的缁色粗使丫头衣服之后,也没过问,任由她出去了。
小丫头出了门绕着洪府后墙走了一段,进了洪府东墙外的小巷。
那里已经等着两个人。
“小姐。”其中一个和小丫头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少女叫了小丫头一声。
她旁边的少年听了立马上前行礼:“见过八小姐。”
“你就是铜芸?”洪清看着面前和雪鸳有七八分相似的脸,“长得还真是像啊。”
又拿过少女手里的黑布包袱,道:“你一路翻墙出来有没有被人发现?”
少女一脸得色:“小姐放心,兰锦的轻功还是不错的。”
不过是翻几道高墙,要是这样也会被发现,那就白瞎了她从小练到大的一身武艺了。
洪清笑笑,打开了黑布包袱。叠放在包袱里面的是一件诃子,一条长裙,和一袭薄如蝉翼的纱罗衫,以及一套粗布短褐。
“百枝的女红真不错。”洪清拿出长裙在身上比了比。
铜芸看着跟洪清的身量比起来明显长了许多的裙子,问道:“这裙子是不是太长了些?”
“不长,不长。”洪清笑眯眯地看向铜芸。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身量抽条的时候,因为骨架没有成年男子的粗壮,不细看的话,身材倒像是十七八岁的女子,再加上不愧和雪鸳是龙凤胎兄妹的清秀如女子的脸蛋……
同雪鸳和她描述的分毫不差。
洪清笑容中的满意越来越浓。
铜芸看着小姐盯着他的眼神,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
“好……好了……”一道吞吞吐吐的羞涩低语声在身后响起,面朝巷外站着的兰锦和已经换上了粗布短褐的洪清闻声回头。
穿着女装的铜芸从巷子深处走了出来。
长裙裹着杨柳细腰,诃子袒着白皙臂膀,肩上披的纱罗衫让外露的肌肤蒙上了一层似露非露的诱人之感。
打眼一瞧是个秀色可餐的佳人,若不看那张满溢着别扭和愁苦的脸的话。
兰锦没忍住,扶着墙笑了起来。
洪清握拳抵唇,假正经地咳了两下,对兰锦道:“我出来有一会儿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你现在就回去吧。”
“小姐。”兰锦止了笑,心里的担忧现在了脸上,“奴婢和你们一道去吧。”
“所有的步骤事先都已经计划好了,事到临头忽然改动怎么行?你要是跟我一块儿去了,谁来当我的替身?”
“可是您今晚要做的事有些危险,有奴婢跟着,多少也能安全些。”
“让徐嬷嬷发现我不在床上才是更大的危险。那个老家伙性子多疑又谨慎,采夏她们拖不了多久,你必须回去才行。”洪清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我让她来我身边服侍就是为了利用她帮我提供不在场的证据,以防万一三夫人将来怀疑到我头上。要是被她知道我偷溜出来,岂不是证据变罪证了?”洪清说完把手伸向铜芸。
铜芸立即从自己脱下的衣服中掏出了一根竹管模样的东西和一只小小的白瓷瓶呈了过去:“按照小姐的吩咐,没有从药铺里买迷药,而是向兽医买了这些专门对付生病发狂的家畜用的吹针和一步倒,小的亲自试过,一针吹过去,牛马即倒。”
洪清仔细看过,把竹管模样的吹针放进怀里,白瓷瓶则递给了兰锦:“让雪鸳少放些,别把人迷的人事不醒了。”
她要的只是让人昏睡一会,要是让人一觉睡到大天亮,只会徒惹人怀疑。
“奴婢知道,小姐放心。”兰锦慎重地点点头,在洪清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府里。
不过这次她不是翻墙,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了后门。
“是谁?”门房婆子听见敲门声高声问道。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按照府中天黑闭门的规矩,她刚才已将后门落了锁。
“我是清芬院的丫头,劳烦嬷嬷给开下门。”
门房婆子听见这话心想八成是三刻之前出去的那个小丫头回来了,出了门房打开门一看外面的兰锦,果然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身缁色衣衫的打扮。
兰锦拍了拍胳膊上藏着洪清换下来的衣服的黑布包袱:“出去给八小姐买东西的。”
门房婆子明了地道:“快进来吧,可怜见的,都这么晚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兰锦已经直接越过她走出很远了,讪讪地闭上了嘴。
兰锦几乎是用跑的回到了清芬院,避开其余粗使下人挪到了洪清屋子西次间的半墙外,轻轻地扣了两下窗户。
在西次间外间守着的雪鸳、盼女、百枝三人忙打开了窗子,等兰锦一跃进来就利索地除了她的外裳,带她去里间洪清的床上躺了下来。
“谢天谢地,总算能过了徐嬷嬷这一关了。”百枝紧绷着的心弦放松了一些。
“可不是。”盼女也心有余悸,“我真怕徐嬷嬷会突然进来。”
雪鸳把兰锦给她的白瓷瓶塞进袖子里,去东次间跟正在打马吊的几个人说了一声,便拎着早已备好的食盒去了后门的门房婆子那里。
“雪鸳姑娘怎么这会子来了,快请坐。”门房婆子热络地搬了椅子过来,面上带着讨好。
“我这不是才闲下来嘛,小姐今儿个闹腾了一天,刚睡下,我瞅着空就过来了。”雪鸳笑着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小姐叫人从外头买了许多吃食,我见剩下了好多,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扔了怪可惜的,想着最近老是麻烦你,便当作谢礼带过来给你尝尝鲜。”
“这……这怎么好意思……”门房婆子搓着手,嘴里说着客气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食盒里尺把长的大对虾和一些她见都没见过的食物。
雪鸳按了她的肩膀在桌子前坐下:“正好我晚饭也没用,你就当陪我好了,咱们俩忙里偷闲地喝两盅。”雪鸳在门房婆子对面坐下,拿出食盒里的两只酒杯,提着乌银菊花自斟壶给门房婆子斟酒:“这是上好的杜康酒。”
“这怎么使得,”门房婆子忙接过自斟壶,“应当是我帮雪鸳姑娘斟酒才对。”说着先给雪鸳倒了一杯,才给自己倒了。
雪鸳也没坚持,随她去了。
那边厢徐嬷嬷打了几圈马吊之后,到底因为心有挂念,不肯再打了。
这次没人再勉强她,任她离开了。
徐嬷嬷进了西次间,看了看外间安静坐着的百枝和盼女,又进了里间,透过轻薄的罗帐看到床上面朝里躺着,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后脑勺的人,才重新回了外间守着。
等到了她平日睡觉的时间,便直接在外间值夜的床上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