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十尺见方的车厢似座移动的小屋,车顶四角雕立鸾鸟,攒尖聚珠于上,无一丝杂色的拉车白马不多不少正好八匹。
是王族才能使用的车架规格……
人牙子和两个打手屁滚尿流地从马车上爬下来,跪在了地上。
秋香色的坠珠软烟罗层层垂下,影影绰绰地映着几道俪影,不时随风轻扬而掀起的缝隙带出内里阵阵雅香的同时,也调皮的将车内景况半遮半掩地露出一角,引人窥探。
但马车前匍匐的三人却老实地埋首于被日头灼烧得炙热的石板,卑微地以额触地,任汗水如雨,亦不敢妄动。
一只纤纤素手打起车帘,马车内走出了个身着雨过天青色长裙的少女。
“我家主子问你,车内丫鬟腰间系的绸缎是什么颜色?”少女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朗声问道。
人牙子脊背一抖,回道:“是……是彩色的。”
“又是彩色……”听过少女的回禀之后,马车内响起一道幽幽的叹息,“已经是第九个了,不是红的绿的就是彩的……”柔柔软软的女声缭绕着轻愁,透出令人想要去呵护的弱不禁风之感,和着从骨子里散发的点点娇媚之意,缠缠绵绵地飘了过来。
坐在车外的几个车夫齐齐身子一酥,却迅即心中一凛,拂去了不该有的绮念,训练有素地重新端正了坐姿。
仅是声音,就已让男人心猿意马。
“你们走吧!”得了主子命令,少女又出来道。
“是。”三人起身退行到自己的马车边,上车赶马,整个过程一直低着头,直到离得远了,才狠命抽起马鞭,仿佛马车行得快点就可以摆脱因为刚才的事而残留心中的后怕。
却在路过下一个街口时再次被拦下。
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人牙子被穿着皮甲的护卫带到一辆四匹马拉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前时,下定决心地想道。
“你那车里的丫鬟,我家主子要了。”车帘撩起,一个缥衣丫鬟探出头来扔了一块碎银子给她。
又是和那个丫鬟有关。
“那丫头是被前主家撵出来的,贵人当真不介意么?”忙不迭地接过银子,人牙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大户人家一般只会要清清白白的丫头,像这种二次转手的通常都是卖去做官奴或者苦役,有那模样好的就卖到一些腌臜地方。
这些人特意在此拦截他们,且指明要那个丫鬟,定然是知道那丫鬟的事的。
可以立刻将那个烫手山芋丢出去她求之不得,但这种事还是再确认一下为好。要不然以后一旦出了问题,她也脱不了干系。
似是懒得回答,缥衣丫鬟直接让护卫去把她车里被捆了手脚的兰锦放了出来。
“还有一事,”缥衣丫鬟道,“之前那帮人拦下你是为了什么?”
“小人并不清楚,”人牙子对那件事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只是问了小人车里的丫鬟腰间系的绸缎是什么颜色。”
“就这些?”
“小人不敢有所欺瞒。”
缥衣丫鬟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没再问。“把身契交出来,你可以走了。”
人牙子闻言从怀里掏出了兰锦的身契,恭敬地走上前递过去,借着抬头的机会,看了看面前的马车。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就蓦然对上了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凤眼。像是赛过山泉一样的明净眸光徜徉在其中,汇聚成能把人从头到脚看穿的锐利锋芒。在这样一双眼睛的照射下,好似一切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人牙子在这炎炎夏日里,生生打了个寒噤。
洪清收回视线,放下了车窗帘子,对着刚进来的雪鸳低声交代了一些话。
就在刚才,她有了一个想法。
“你等等。”人牙子才走没几步,就又听见了缥衣丫鬟的声音,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雪鸳下了马车,不容分说的把心里七上八下的人牙子拉到了一边。
人牙子也是常年行走在大户人家讨生活的人精了,明白雪鸳这么做是要与她说些不想让马车周围的护卫和车夫知道的事,而不是要找她的麻烦,便也压下了心头忽然涌起的逃跑的冲动,顺从地跟了过去。
雪鸳把洪清的意思转述了一遍,在人牙子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就回了马车。
人牙子站在原地看着马车驶离,直至它转了个弯消失不见,脑中依然还在回想着自己刚才听到的那番话。
“……寻些丫头……身体底子好的……送去武馆……定金……”
人牙子晃了晃脑袋,醒了醒神,打开手中折成小块的桑皮纸。
“大曌宝钞、凖足色银一百两”几个大字立时映入了她的眼帘。
……
“兰锦谢少爷、小姐收留,给少爷、小姐磕头了。”眼含泪水的兰锦跪在马车内的地毯上,向洪延昭和洪清磕头。
“快起来。”洪清看她这样,更觉难受,慌忙去扶,“都是我害了你。”
“不关小姐的事,是兰锦命不好……”兰锦坚持着磕了三个头,才依着洪清的意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把她买回来不要紧,但你想好怎么安置她了吗?”洪延昭拢起眉峰,“咱们的贴身丫鬟可都是有定数的。”
“贴身丫鬟有定数,但粗使的可没有。”洪清白了他一眼,对兰锦道,“我不知你原先是什么等级的丫鬟,但今后在我身边只能暂时委屈你做粗使丫头了。”
洪清心中的内疚难以名状。
“奴婢在前主家是一等的丫鬟,不过从来没有近身侍奉过旧主,只是打理园子而已,和粗使的也没什么不同。”
一等丫鬟都不能近身?
“你们腰上的绸缎有什么讲究么?”洪清看着兰锦腰间的彩绸,联想到了那架王族规格的马车,“近身侍奉的那些腰上的是什么颜色?”
“镇宝斋的丫鬟一等系彩,二等系红,三等系绿,近身侍奉的那些则系紫色,奴婢的旧主总是随身带着她们,严格来说并不是镇宝斋的丫鬟。”
这么说,坐在那架明显是给女子乘坐的马车里的人应该是要找系着紫绸的丫鬟。
洪清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了。
“你的旧主是男的?”洪清对着兰锦问道,在看到兰锦点头后,饶有兴味地用手点了点下巴。
她好像又无意中得知别人的感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