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过几日,但心急的大夫人在第三天就把人送了过来。
因为出府的事兴奋地一大早就起来挑选衣服首饰的洪清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就被拦了个正着。
“奴婢蒙三夫人看重,成为小姐的嬷嬷,今后定当一心一意服侍小姐……”身着棕绿对襟褙子的徐妈妈给洪清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道。
“行了行了,你会不会一心一意服侍我你自己心里明白,这种场面话就免了吧。”洪清没那个闲情逸致跟她做表面功夫,“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首先,没我的允许你不能进我的屋子。再者,你不可以使唤我院子里的任何丫鬟婆子,粗使的也不行。你只要谨记这两点,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徐妈妈愣然。
来之前她对于八小姐再见到两个多月前才打过她手板的自己会有的反应推算了无数种可能,却独独没想到会是眼下这种局面。
她以为八小姐会因为自己是三夫人的人,多多少少给她些脸面,即便心中不快面上也不会显露,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接招,只能咽了咽有些发涩的喉咙,苍白地道:“为什么?”
“放肆!”雪鸳叱道,“小姐做事难道还需要向你解释理由?”
徐妈妈噎了一下,犹不死心,强笑道:“不使唤院子里的人倒没什么,可不进小姐的屋子又怎么服侍小姐?”
“我身边这几个丫鬟得用得很,用不着你伺候。”洪清丢下这一句,直接带着花菱和雪鸳上了肩舆走了,留下傻眼的徐妈妈孤零零地跪在院子里。
下人们见状,生怕被误会跟徐妈妈有瓜葛,都远远躲开了,打定主意不和徐妈妈有所接触。
三夫人的人又如何?县官不如现管,在清芬院这一亩三分地里,八小姐才是她们首要服从的对象。况且以八小姐那样煞神般的脾气,她们若真的和徐妈妈扯上什么关系,徐妈妈身为三夫人的人,自是不会有事,但她们可没那样的靠山,到时候还不被八小姐揭了一层皮去?
徐妈妈呆征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环顾四周,见院子里的下人都避她如蛇蝎,只好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拎着几个包袱去找那间给嬷嬷住的屋子。
除了这样还能如何,就算去向三夫人告状,可八小姐一没骂她,二没打她,三夫人总不能为八小姐没有给一个下人留脸面而责罚八小姐,反而会觉得她办事不力。
这个闷亏她注定要吞下去了。
二门外,洪延昭等了半天也不见洪清出来,便派了丫鬟去清芬院催促一声,谁知自己的丫鬟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说看见三夫人的陪房徐妈妈又去了清芬院。
洪延昭关心则乱,也没细想如今三夫人已经不敢再随意对待洪清,以为妹妹又要挨打,当下冲向了清芬院。
洪清坐在肩舆上远远地就看见了洪延昭疾奔而来的身影,忙下了舆。
“你没事吧?”一跑至近前,洪延昭就急急地围着洪清绕着圈儿查看起来,“我左等右等你不来,又听说徐妈妈去了你那儿……”
“母亲是让徐妈妈来给我做嬷嬷的。”洪清忙解释道,掏出袖子里的帕子给洪延昭擦着额上的汗,“是我的错,挑衣裳首饰费了太多时间。”
洪延昭吁了口气,却仍难掩担忧:“母亲这分明是在你身边安排眼线。”
洪清让抬着肩舆的婆子回去,和洪延昭一起步行往外走:“只是一个嬷嬷而已,在我手底下翻不出什么浪。”
洪延昭知道妹妹心有成算,也就不再在这件事上多说,但嘴却没停。
“这大热的天,你还坐这种没遮没挡的肩舆,也不怕中了暑气,不是有轿子吗?”洪延昭一路上絮絮叨叨,“就算没生病,晒黑了也不好,女儿家要肤色白皙才好看……”
洪清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反驳道:“我喜欢坐四面敞的肩舆,路上还能看风景,轿子有什么好的。再说我又不是身体孱弱的病秧子,哪里会那么容易中暑。”
要不是赶着跟洪延昭会合,她连肩舆都不会坐。经过这几个月,她对洪府的路线已经烂熟于心了,不需要再像之前那样去哪儿都让人抬着。
兄妹二人拌着嘴出了府。
府外早已备好了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由四匹威风凛凛的马拉着。车旁侍立的车夫和护卫早已恭候多时。
两人带着各自的仆从上了马车,花菱、雪鸳与主子同坐车内,洪延昭的两个小厮与车夫一起坐在外头,几个护卫则骑马跟着。
车厢内,角落里的冰盆散发出徐徐凉意,抚平了几人被炎炎日头烘烤的燥热的身心。不用主子们开口,花菱和雪鸳就打开了一旁的黄花梨矮柜,找出洪延昭让人事先备好的点心放在了中间的雕漆几上,又倒了两盏冰镇酸梅汤出来。
“好漂亮。”洪清新奇地端详着手中的琉璃盏。
深浅过渡蓝色的八面杯体上浮凸着花纹,杯耳熔铸成单叶菊的样式,整个杯身都是半透明的,绯色的酸梅汤盛在里面,混合出清雅又艳丽的色泽。
“你从哪弄到的?”洪清又看了看在洪延昭手里的另一只黄绿二色凸晶琉璃盏,问道。
在她前世,身为五大名器琉璃、金银、玉翠、陶瓷、青铜之首的琉璃在历史上就一直是非常贵重的,几乎是皇家专享之物。如今即便是在不缺金银玉翠的洪府,到目前为止她也没有见到过琉璃。
“是……是白姨娘的娘家送来的。”洪延昭忐忑不安地看着洪清,“说是偶然得了几件琉璃器,便使人进献给了咱们洪府,除了这两只琉璃盏,其他的都送去了弘武堂。”紧跟着又安慰地道,“妹妹你别多心,白姨娘说这两只琉璃盏是留给咱们兄妹一人一只的,只不过我最近事忙,忘了给你送去。”
这话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洪延昭一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洪清立马从洪延昭奇怪的表现中嗅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多此一举的安慰之语她轻易就能辨别出是谎言,琉璃盏应该只是给他一个人的。可他为什么要撒谎说这是给他们两人的?
洪清眯着眼盯着洪延昭。
重要的是,白姨娘为什么要将如此珍贵的琉璃盏给他?
脑海中灵光一现,洪清想到了一种可能,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她……她还有生母!
“妹妹……”洪延昭心惊胆战地喊了一声脸色突变的洪清,惟恐她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每次一提到白姨娘,妹妹毫无例外都会伤心难过一番。
都怪他,在马车里放什么不好,非要放那个劳什子琉璃盏。
洪延昭气得想扇自己一巴掌。
“你干什么?”洪清及时握住了洪延昭往自己脸上抽过去的手,阻止了他自残的行为。
“白姨娘偏心又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无谓的伤心,你不用自责。”心念电转之间,洪清就理清了所有头绪。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这具身体的生母,也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个人,导致她以为那个女人已经过世了。
所以刚才得知生母还在时,她感到很惊讶。
现在再想想,之所以没见过是因为白姨娘根本不想见她,而其他人应该是怕她难过,才从不提白姨娘。
“你真的不难过?”洪延昭惊疑不定地问道,觉得洪清只是在逞强,说不定马上就会开始掉金豆豆。
不过显然他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洪清已经被马车外人声鼎沸的街道吸引了注意力,激动地掀起了车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