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洪清之前在书上读到过关于大曌京都的描述,还特意找了份京城的舆图来看。但看再多,也比不上身处其中亲眼见识一次。
此时的马车正在刚拐入的一条足足五十公尺宽的街道上飞奔着。
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各色行人,在贩夫走卒、锦衣仕林汇聚成的人流和街两旁林立的酒肆茶馆、银楼钱庄之间,不断地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形成了繁华盛世的热闹一景。
让洪清最为高兴的是,人群中有不少女子穿插其内,一些戴着幂篱、帷帽,另一些则干脆靓妆露面,毫不避讳。
偶有车马像他们一样风驰电掣地呼啸而过,街道的宽敞程度根本不用担心会撞到人。
洪清见路旁并没有其他街道会有的摊贩,便知这里是京城四十二条主街之一。
“咱们先去逛逛笔墨铺子,再去天和裕用午膳。”看着妹妹开心的模样,洪延昭也兴致高昂起来,“我先前已让人去订了雅间,他们那里的脆皮烤乳猪可是一绝。”
洪清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仍旧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
“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以前你总不愿出来,现在既然想通了,还怕没空出来玩么?”洪延昭笑道,忍不住轻捏了一下洪清的小脸。
洪清头也没回,直接一个巴掌利落地拍掉了洪延昭的手。
洪延昭不以为意,还想再捏,见洪清飞过来一个隐带火气的眼刀,才识相地收回了手。
离了主街,东绕西绕地行了一段,马车最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住。洪延昭带着洪清下了马车向北边的街道走去:“此街叫做醉墨,是有名的书墨一条街。”
醉墨街宛如其名,街两旁几乎都是书斋、笔墨铺子、私塾之类。路上行人虽多,但却一点儿也不嘈杂,除了两边楼墙之后偶尔传出的朗朗读书声,连街边的摊贩都跟约好了似的,无一人吆喝。
明明是人烟阜盛的大街,却安静的像是人迹罕至的深幽小巷。
洪清不时地东瞅瞅西瞧瞧,还颇有玩性地学起了街上士子们昂头背手的样子,晃晃悠悠地踱着步伐。惹得旁边一路过的老夫子摇头甩袖,刚想道一句“小儿无状”,却又因看到洪清身后身穿皮甲的护卫而自动消了音,掩了面羞惭而遁。
几人在一家名为“山水尽墨”的铺子前停下,洪清抬头看着门前悬挂的将近丈长的巨大楂笔,啧啧称奇,心想着这要是突然掉下来,砸死个把人不成问题。
铺子里的掌柜热情地迎了他们进去,上座奉茶。“洪公子上回要的白鹿宣有货了,特意为您留了一匹。”
洪延昭是这家的常客。
说话间已有伙计捧了一匹洁白如云、莹润如玉的宣纸上来。
“是丈二匹的宣纸,一匹五十枚。”掌柜的边介绍边小心谨慎地将纸拉开一角。
洪清伸手抚过,只觉纸面肌理腻滑,暗藏筋骨。迎光看去,四大四小八只梅花鹿暗纹清晰可见。
是极品的白鹿宣。
“只剩这一匹了?”洪清问道。
她也想买一些。
洪延昭得意一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纸本就是要给你买的。”当即便吩咐掌柜的将纸包好,让小厮送去了停在路口的马车上。
白送上门的好东西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对此心安理得的洪清又得寸进尺地要了一方价值不菲的蟹壳青色鹤翔云海澄泥砚。
洪延昭眉头都没皱一下,爽快地应了。
试出洪延昭比自己想象中要富有的洪清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在洪延昭莫名感到不妙的注视下,径直起身走到了一排排陈列着文房用具的格架间,打算好好挑些好东西。
“闪开!闪开!五城兵马司执行公务!”
伴随着一阵叫嚣,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叫声在街上响起,打碎了一街的祥和宁静。
原本驻守在街口武侯铺中的兵丁不知什么原因统统跑了出来,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老实地站在街边等待接受盘查,不敢轻举妄动。
“出了什么事?”等搜至这家“山水尽墨”时,洪清拦了一个小卒问道。
“我们收到消息,有玄****的人在附近这几条街出现。”那小卒见洪清衣着不凡,且又带着勋贵人家才能蓄养的有正式编制武装的家将,立马就将被人拦下的不耐熄了,恭敬地回道。
又是玄****?
第三次听到这个名称的洪清觉得自己有必要想办法弄清楚这个玄****了。之前在祖父书房偷听过之后,她也曾想了解一下这个教派到底是做什么的,却没有找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书籍。
“玄****的人怎么会在京城出现?”洪延昭倍感惊讶。
“我们也不清楚,”那小卒道,“上个月城南那边就抓到了玄****的人,是进京探亲的一家五口,要不是随身携带的经书露了馅,怕是让他们就这样瞒了过去。”
兵丁们很快就搜完了这家铺子,那小卒见两位贵人不再问他问题,便行礼告退,和同伴一起往下一家搜去。
“三清祖师保佑,千万别出什么大事才好。”掌柜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让伙计拿了把盐撒在门口,嘴里念念有词,“福气留住,晦气退散,福气留住,晦气退散……”
“煌煌京城,天子脚下,能出什么大事?”洪延昭被掌柜的举动逗乐,“不过搜了一下铺子而已,姚掌柜何必吓成这样。”
“我这也是求个心安,求个心安。”姚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
就这一会儿功夫,洪清已经又选了些画画的颜料和一只象牙雕双锦图臂搁。
结账的时候掌柜的笑意满满地报出了八百两的数目,这还是去了零头之后价钱。“洪公子常年照顾小人的生意,零头就不要了。”
洪清暗暗咋舌。
不算公中供给的吃穿用度和长辈们的赏赐,她每月的月例零花也才十两。
洪延昭却神态轻松的付了银票,不见一丝勉强。
洪府未及弱冠之年的庶子月例也才十五两,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坐在前往天和裕的马车上,洪清直接问了出来。
洪延昭一脸为难,似乎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又是白姨娘给的吧。”洪清心下了然。
“白姨娘是觉得妹妹从不出门,用不到银钱,所以才没给妹妹……”说到最后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洪延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白家……”
洪延昭急忙解释:“你别误会,白家并没有区别对待你我的意思,每次送钱来都说明了是给咱们三个人的,只是白姨娘她……”
又说错话!
洪延昭暗骂自己蠢货,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想了想还是道:“你也不要怨她,她只是过不了心中那个坎,等日子久了,说不定就好了。”
“我为何不能怨她!她过不了心中那个坎是她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对白姨娘如此不待见自己的原因感到好奇的洪清,作出了生气的样子,开始套洪延昭的话。
“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生母,你就别和她计较了。”洪延昭搜肠刮肚地找着理由为白姨娘开脱,“毕竟她也不识字,没读过圣贤书,不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才会觉得你克她,把自己差点难产而亡的事怪在你头上……”
“这样大手大脚地花白家的钱会不会不太好?”得到答案的洪清霎时失去了对白姨娘的兴趣,打断了洪延昭的话,问起了另一件事。
洪延昭正想尽办法要挽回一点白姨娘在洪清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听到这句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才道:“白家这些年借着我们洪家的势将生意做大了许多,自然每年都会孝敬些财物,如果不是洪家,他们哪里会成为如今的临安县第一粮商。”
洪延昭边说边仔细观察着洪清,在没有从洪清脸上看出任何伤心的痕迹之后,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他隐隐觉得洪清不再在乎白姨娘了。
在他这种矛盾的心情中,马车很快行到了天和裕。
花菱和雪鸳率先下了马车,可还没等她们回身去扶自家小姐,因为肚饿而想快些吃到美食的洪清就已经心急地跃了下来,连脚凳都没踩。
洪延昭绷着脸就要训话。
“好哥哥,妹妹我肚子都快饿瘪了,咱们快些进去吧。”洪清见此立刻拉了洪延昭的衣袖,讨好地笑了笑。
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洪清,洪延昭一时被妹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懵,转眼又高兴起来。
这可是妹妹头一回跟她撒娇。
“我当这是谁呢,不是堂堂的洪家五公子吗?怎么青天白日的就在大街上跟女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一道讨人厌的声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