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弘武堂,洪清说明了来意,丫鬟便领着她们直接穿过正房去了后面。
这是洪清第一次来弘武堂的后院,跟前院大开大合的规整格局比起来,后院明显讲究的是精巧别致。
走过东西穿堂和一向南的三间厅,又曲折穿行过几条错落贯通的游廊,迎面就是隐藏在一片丛生绿意中,颇有几分野趣的大花厅,以及花厅后方半遮半掩、星罗棋布的众多屋宇楼阁。
仍是与前院一样,不见一花,全是树草灌木。
“七小姐和八小姐来了。”看到她们,门口立刻有丫鬟向内通报。
还没进花厅,里面清晰可闻的说笑声就传进了两人的耳朵。听出是谁的声音,一路上出奇安静的洪珏身形一顿,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洪清当先一步走进屋内,目不斜视地越过洪瑶和宋二夫人,向正面榻上独坐的老夫人行礼。
“快起来,”老夫人慈爱地拉住洪清没有拿画的那只手,又指着宋二夫人介绍道,“这是你大伯母娘家的二表舅母,前几日寿宴上才见过的,可还记得?”
“那日人多,清儿只记得名号,却对不上样貌。”洪清憨憨地实话实说。
老夫人忍俊不禁,轻点了下洪清的额头:“你这孩子……”
宋二夫人也掩了嘴笑:“是我不好,这几天只顾着其他几位姑娘,倒是把咱们的八姑娘给忘了。”
“不能怨你,这孩子平时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喜欢窝在她的清芬院里,哪儿都不去,连弘武堂都很少来,这几日定是连你那淘香馆的门都没登过。”老夫人了然地道,虽然是责备的话,却搂了洪清坐在榻上,尽显亲昵,“晚辈不主动拜访,你身为长辈也不好自降身份先去看望她。”
“可不是呢,祖母,跟您说一件趣事。”进门行过礼就一直沉默的洪珏道突然笑道,“我之前一直在找六姐姐和表舅母,”说到这里瞟了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洪瑶一眼,“后来遇到八妹妹,我问她有没有看见六姐姐和表舅母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表舅母还在咱们家做客。”
洪清把头埋进老夫人怀里,一幅不好意思的模样。老夫人作势轻拍了两下她的背,佯怒道:“该打!”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几日一心为祖母作观音像才会不知外事,祖母就饶过我这次吧。”洪清献宝般地捧起手中的画轴,向老夫人撒着娇。
“哦?”老夫人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观音像,打开来让祖母瞧瞧。”
洪清解开画轴上系的绸带,努力张着短胳膊想把画完全展开。
“让奴婢们来吧。”老夫人身后的流苏和丝络笑着要来拿画,却被从画刚一打开就不目不转睛盯着的老夫人阻了,亲自帮着洪清展开了画。
看着画上手持玉净瓶,佛光辉耀,弯眉细目间敛着万世慈悲的观音,老夫人的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满意。
对上次那幅令人惊艳的松鹤延年图还记忆犹新的宋二夫人也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观赏,嘴里连连溢出赞美之词。
老夫人爱不释手地轻触了两下观音脚下的莲花,念了句“阿弥陀佛”,才郑重地卷起画像,吩咐丫鬟:“把这观音像挂进我的佛堂,仔细着些,千万别刮蹭到了。”
宋二夫人意犹未尽地回座,感叹地道:“姑姑这个孙女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才华,莫说三年之后,就算立时科举,魁首也是稳入囊中,而且会远胜次名。”这样的天纵之才要是这次能嫁入他们宋家该有多好,可惜科举只有未出阁的女子才能参加,洪家必定是想要留着她好好培养的。不过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家里可不止大房有儿子,她的儿子也还没定亲呢。
宋二夫人不住地打量洪清,目光中浓厚的希冀不只是洪清,连屋中其他人都感觉到了。
老夫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中原本对这个二侄媳妇的喜欢淡去了不少。
宋家虽是她的娘家,可洪家才是她的本家。她的名字在洪家的族谱上,死后也是在洪家的祠堂供奉牌位,两家孰轻孰重一下就能分晓。能成为女爵的洪清她自然要用来为洪家谋求最大利益,又怎会白白浪费在宋家。
洪清不想再待在这里忍受宋二夫人,速战速决地举起双手放到老夫人面前:“我画了那样好的观音像,祖母就没有什么奖励么?”
老夫人失笑:“画一幅画儿还不忘从祖母这儿捞点好处,真是个小贪心鬼。”刚想要让丫鬟去拿钥匙开库房,眼神却忽然凝在了洪清摊开的右手手心上。
几道刺眼的粉色疤痕正横亘在那里。
只一瞬,老夫人便面色如常地吩咐丫鬟从库房里挑了一对白玉貔貅给了洪清。“这可是让法觉寺的通慧大师开过光的,拿着吧,这下满意了?”
目的已达到的洪清咧开嘴笑得欢乐:“谢祖母!只是……”洪清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清儿能不能再求祖母一件事?”
“说你是小贪心鬼还真说对了,”老夫人捏了捏洪清的鼻子,“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让祖母衡量衡量,再决定答不答应。”
“我不想再去上闺学了,”洪清扁着嘴,“在那里学不到什么。”
“你确实不用再学了,”老夫人略想了想就同意了,“但是也不能因此懈怠,即便没有先生教,你自己也要勤勉自习,明白么?”
洪清立刻点头如捣蒜,就差没指天发誓了。“清儿这就回去练书法。”
“去吧。”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洪清如蒙大赦,离开弘武堂之后,狠狠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来没这样装可爱过,没想到这回晚节不保,着实有点恶心到自己了,不过好歹没有白跑这一趟。
得了老夫人的允许,三夫人以后就不能因为她不去闺学而挑她的错。而且……
洪清看着手上的疤,眼中寒光乍现。
别人要千日做贼,不代表她就要蠢到去千日防贼累死自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等到每次三夫人下手的时候才想办法去解决,不如从一开始就堵死三夫人要害自己的路。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老夫人来制衡三夫人。
不出洪清所料,待宋二夫人和洪瑶洪珏一走,老夫人就问了身边的丫鬟洪清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两个多月前八小姐和七小姐在闺学中打架,结果被三夫人罚了三十个手板。”流苏如实答道。
老夫人闻言一声冷哼:“如果是普通的手板,打下去不过红肿些,又怎会有那么重的伤!”
她这个三儿媳讨厌庶出子女她不是不理解,这天下又有几个嫡母会喜欢庶出?可讨厌归讨厌,大局该顾还是得顾。
一旦三年之后洪清在科举中拿下魁首,别人只会觉得洪家会教养女儿,这不但是她自己的造化,也是洪家的造化。等到说亲的时候,不但洪清能说到一门一个普通庶女想都不敢想的好亲事,而且连带其他洪家女儿的婚事都会好上许多。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儿媳不会不明白,却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苛待洪清,明显是不打算让洪清顺利的成为女爵。
“明日让她来见我。”老夫人冷声道。
她也该该好好敲打敲打这个儿媳了,否则再这样放任下去,只会酿成大祸。
明白老夫人所说的“她”是谁的流苏立刻躬身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