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府后街的一排院子里,住着许多没在府中分配到差事的家生子。
因着前几日是老太爷七十整寿的大喜日子,府里的下人都得了赏赐,连带这些平日里只靠着府中每月按例发的衣食过日子的人都沾了光,手头上有了余钱。
铜芸抱着给妹妹扯的一块尺头和一罐新下好的莼齑酱,脚步匆匆地往自家住的院子外走去。
“铜芸,你等等。”这时西边房里出来一个瘦高少年大跨步地追了上来,轻轻在铜芸肩膀上搡了一拳,笑嘻嘻地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我都等你半天了。”
“我这不是急着出去么。”铜芸应付道,“你找有什么事?”
瘦高少年神秘地挤了挤眼:“早上刘管事的侄子悄悄给我透了口风,说府里的马厩缺两个人。趁着其他人还不知道,咱们快点买些礼送去刘管事那儿。”
铜芸嘿嘿笑了两声:“你找其他人吧,我还有事。”不待瘦高少年再说什么,就出了院子。
“什么事能比这事还重要?”瘦高少年跟到门外喊了一嗓子,见铜芸已经跑的没影儿了,无可奈何地捶了两下门框。
这家伙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天天往外跑,每次都是晚上才回来,而且堪堪卡在宵禁之前,有时候甚至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
想起这些,瘦高少年叹了口气,到隔壁的院子找其他人去了。
铜芸一口气跑到了洪府后门前,刚抬手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铜芸小哥又来给八小姐送酱菜了?”门房婆子熟稔地笑道,“快进来吧,雪鸳姑娘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铜芸笑着道了声谢,一进门就看见了从门房里迎出来的妹妹。
“这次怎么来晚了?”两人走到僻静处,雪鸳问道。
铜芸把手中的布料往雪鸳怀里一塞,道:“老太爷过寿的时候得了不少赏钱,想着今天能见到你,就去给你挑了块好料子,耽误了些时间。”
“买这个做什么,我现在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吃穿用度都是下人里的头一份,什么好料子没见过,你又何必费这些钱。”嘴里虽然说着数落的话,但雪鸳的手却一直轻抚着怀里的布,神色柔和。
对妹妹那种心中喜欢,嘴上却不说的别扭性子很了解的铜芸闻言也不介意,直接说起正事。
“……三少爷这些天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仍是每日都去喝花酒,晚上喝的醉醺醺地回来,除了又因为浣花阁的绿姬和萧家六公子争风吃醋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的事发生……”
雪鸳认真听着,一字不漏地记在脑中。
“不过倒是有一点很奇怪,”铜芸不由自主地压低了本就很小的声音,“这几个晚上三少爷离了花街柳巷之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在离府不远的黑瞎胡同里的一个宅子,一待就是一夜。我偷偷趴在墙头探看了一下,是个两进的小院子。你回去问问小姐,需不需要我溜进去弄清楚三少爷去那里做什么。”小姐给他的任务只是掌握三少爷每天的行踪,他也不好擅做主张去做多余的事。“就这些了,我得赶快走了,三少爷过一会儿就会出门。”
雪鸳忙从袖子里拿出装着碎银子的荷包:“小姐想着上回的应该用的差不多了,又给了些。”
铜芸也不作假,拿了荷包二话不说揣进怀里。
他每日跟踪三少爷也有许多要花钱的地方。
“你可千万要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雪鸳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
“我知道,我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雇不同的马车,而且都是远远缀在三少爷马车后面,从没有靠近过,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不会有人发现的。”铜芸说着将装着莼齑酱的瓦罐交给雪鸳,“拿稳了,这回是莼齑酱。”
“那你快去吧。”雪鸳接过罐子就准备走。
“还有一件事,”铜芸喊住雪鸳,面色有些古怪,“我想知道你们一直都是怎么处理这些酱菜的?”
“还能怎么处理,自然是等晚上院子里的人都睡下的时候挖了坑倒进去埋了。”雪鸳好笑地道。
“咱能不能换一个见面的借口,”铜芸愁眉苦脸,“娘还以为小姐真的爱吃她做的酱菜,整天变着法儿地倒腾这些东西,家里一日三餐都吃这个,吃的我嘴里都淡出鸟儿来了。”
雪鸳伸手就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说什么浑话呢。”对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刻钟的龙凤胎哥哥,她向来没什么做妹妹的自觉。“少在这各色了,赶紧做正事去,我也该回去伺候小姐了。”
铜芸摸着头上被敲的地方咕哝了一句“母大虫”,灵活地躲过了雪鸳再一次伸过来的手,一溜烟儿地跑了。
一掌拍空的雪鸳也没心思再跟他计较,笑着摇了摇头便立即往府里走去。
她出来有好一会儿了,小姐还在清芬院等着她回去复命呢。
不过雪鸳倒是白担忧了,因为洪清这边厢正拿着一副画往弘武堂的方向而去。
“八妹妹!”
洪清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你聋了!”洪珏紧跑几步追上来想拽住洪清,“没听见我喊你么?”
洪清旋身避过,右手顺带一挥,“啪”的一声,洪珏吃痛地缩回手。
“你还想挨揍是不是?要不要像上回一样再给你来个乌眼青?”洪清举了举拳头。
洪珏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刚才一时情急,忘记洪清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她欺负的性子,习惯性地拿出了以前对待她的方式。
“凶什么,我不过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见六姐姐和表舅母,我到处找都没找到她们。”洪珏的气势弱了下去,带着一丝心有不甘的意味。经过前两次的交锋,她如今不敢再轻易和洪清对上。
“表舅母?”洪清扬了扬眉,脑海里浮现出了寿宴那天的蒙荫堂内,坐在大夫人旁边的那位宋家二夫人。“她还在洪家?”
“你不知道?她现在客居在斓园后面的淘香馆,说是要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还经常请我和六姐姐去她那里玩,送了我们许多陵州的特色玩意儿。”洪珏先是惊讶,后又略显得意。
看样子宋家此次不光是来拜寿,还想亲自物色一个洪家女儿。这还真是……
“太心急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太心急了?”洪珏不满地用手在明显走神的洪清面前晃了晃。对于洪清没被自己的显摆所影响,让她有一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憋闷感。
洪清拍开她的手,试探地道:“得了一个表舅母的喜欢有什么好炫耀的,我可不稀罕。”
“你知道什么,只有得了她喜欢才能……”洪珏不服气的冲口而出,随即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脸上神色几经变换,最后仓促地放下手,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还要去找六姐姐和表舅母,你自便吧。”
“你那个好姐姐八成是故意把你抛下,独自去讨好表舅母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洪清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或者说,是去讨好未来的二婶。”
“你怎么知道……六姐姐她不会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被洪清说出本以为只有自己和洪瑶才知道的秘密,洪珏震惊的有些语无伦次。
“你们俩整日里称不离砣,这会儿你却既找不到她,又找不到表舅母,个中原因还用我多说吗?奉劝你一句,那宋家这么急着来相看咱们这些还未及笄的洪家女儿,这婚事一定有问题。”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女儿家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一样重要,洪清无法漠视她们这样无知无觉地往火坑里跳。她看着洪珏,严肃地道:“还有,在我们几个姐妹当中,一定是有人知道了关于这件婚事的真相,她自己不想嫁,所以将这件事隐瞒了关键部分,又美化了一番,半真半假地散播给我们。”
洪珏此时已经说不出话,只震撼地看着洪清。
“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洪清突然又收了正经,有些嬉皮笑脸地向着弘武堂的方向迈着方步,“我赌你到处都找不到的那两人现在就在一块儿,而且是在弘武堂。”
洪清没有回头去看洪珏,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快拐弯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还算是有得救!洪清嘴角轻弯,露出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