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一个穿着只穿着中衣,肩上披着薄衫的女孩轻轻地摇晃着床上的人。手中烛台上微暖的光照在床上,只见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
此时女童双目紧闭,漂亮的眉毛拧在一起,额上全是汗珠,手死死地攥着身上的锦被,显然正在做噩梦。
“小姐,快醒醒······”女孩焦急的喊着,稍微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床上女童猛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珠在微弱的烛光下反射着冷厉的寒光,仿佛欲择人而噬的野兽。床边的女孩突然见到这样一双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虽说不是头一回了,可每次见到这样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怵。
洪清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身边的大丫鬟花菱担忧的脸,她缓了缓神,示意花菱扶她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刚丑时初。”花菱拿了帕子给她擦面上的汗,“要不把灯都点起来,亮堂些,或许就不易梦魇了?”
洪清嗯了一声,花菱便转身去点灯。屋中渐渐明亮起来,外间值夜的点秋和雪鸳也已经醒了,知是小姐又发了梦,便立马去唤粗使丫头备了热水,给小姐擦身。
待洪清一番擦洗过后,换了衣裳,清清爽爽的重新回到床上,先前出去的采夏已端了盏安神的酸枣仁汤过来。
花菱拿了个大引枕给洪清靠在身后,从采夏手中接过酸枣仁汤,一勺勺地喂着。洪清喝着酸甜可口的汤水,看着身边的这四个丫鬟,眸光微闪。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多月了,夜里还是会经常梦见前世掉下悬崖的那一幕。梦里她一直不停地往下坠落,似乎没有尽头一般。那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失重感让她心慌。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受惊过度。众人也只当她是因先前落水的缘故才受了惊。
她如今的身份是大曌朝京城武陵县伯府上的庶出八小姐,名字仍然叫洪清。三个多月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与府中其他姊妹们玩耍时不慎落水,一命呜呼,却便宜了她。起先刚醒过来时,意识到自己穿越了,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只存在于小说中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她身上。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可这具身体在她看来实在有点弱,不过是添了她的记忆,便日日做些坠崖的噩梦,简直胆小如鼠。这一点让前世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委实嫌弃得很。
迟早要练练这颗老鼠胆!洪清使劲嚼着嘴里的酸枣仁,恨恨地想到。
喝完酸枣仁汤,又漱了口,洪清重新躺下,等到迷迷糊糊的刚有些睡意,却又被花菱叫醒:“小姐,刚老夫人派人来说,老太爷回来了,老夫人让阖府上下前去迎接。”边说边扶了洪清起来梳妆打扮。
老太爷回来可是大事,一时间清芬院的所有丫鬟婆子们都起身忙碌起来。洪清眉头微蹙,大晚上的回来?有必要这么赶么?
等洪清收拾妥当出了屋子,只见院中已备好了肩舆,当即上了肩舆,由几个粗使婆子抬着,往弘武堂而去,花菱与采夏随行。
一路上,皆灯火通明,下人们穿梭来去,整个洪府都热闹了起来。花菱歪在肩舆上,手支着头打哈欠,眼神却清明的很,细心观察着周围。“前面可是八妹妹,且等一等。”
洪清循声回头望去,见是二姐洪湘,便命人停下。这段日子因落水卧床养病,府中不少兄弟姐妹们都去探望过她,如今倒也认得。洪清看着坐在肩舆上,一身豆绿织金暗花缎地袄裙,五官秀丽非常的少女,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已浑身透着股温文雅致的气韵,令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感。
当下两支队伍并行,洪湘柔声道:“八妹妹这几日身子如何?”
“已大好了。”洪清回道,声音清冷干脆,宛如玉石相击,清凌凌地浸入人心。
洪湘愣了愣,看着洪清,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八妹妹自打那日落水捡回来一条命之后便不太一样了。从前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与人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柿子拣软的捏,六妹妹与七妹妹便总是爱欺负她。
可如今呢?洪湘看着月光下洪清那张尚显稚嫩的脸,斜靠在肩舆上睡眼惺忪的模样,从前那股怯懦之态早已不见踪影。不禁心中喟叹,许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缘故,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吧。
正这样想着,却见洪清忽然转过头来,大大的凤眼盯着她,似是能看透她心中所想,让她不由的心里发虚,不自然的转回头看着前方,避开洪清的直视。下一刻却又有些懊恼自己的欲盖弥彰,掩饰性的拿起手中的帕子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祖父此次奉皇命前往延平征剿玄****邪徒,一去便是一年,祖母每日佛前祷告,如今可算平安回来了。”
洪清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收集着有用的信息。
想她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两眼一摸黑,平日也只能从丫鬟婆子们的话中得到些只言片语关于洪府的事。她也不能直接开口问,免得露出马脚,让人发现此洪清非彼洪清,只有不动声色地尽量套别人的话。
“行军打仗那样危险,每日里刀光剑影的,也无怪祖母那样担心。”洪清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那倒也不是,祖父身为领兵的将军,等闲不会亲自上阵杀敌。一般只要坐镇指挥即可。”洪湘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转头看着洪清,“八妹妹素来惧怕祖父,祖父戎马一生,自是比常人更具威严些,众姐妹兄弟无不敬畏,可也不能太过。祖父常说人生在世,当头顶天,脚踏地,堂堂正正地活,最不喜子孙畏畏缩缩的模样。此番祖父回来,阖府上下无不欢喜以待,八妹妹可千万别再像以前那样惹了祖父生气,否则你这身子才刚好,到时候又要挨罚受罪了。”
洪清听了这话,不禁哑然,看来以前那个胆小懦弱的八小姐很是让老太爷看不上眼啊。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一角门前,二人下了肩舆,洪清跟在洪湘身后步入角门,向前走了一段,右拐进内仪门,至一富丽堂皇的大院落。迎面台基之上是面阔五间的大正房,两旁是配有钻山耳房的厢房和连接转角的鹿顶耳房以及四通八达的游廊,院中十字甬路相交,遍植绿茵,除了几棵上百年的劲松,不见一花。这便是洪家历代武陵县伯所居住的弘武堂了。
院中穿梭的仆人个个敛声屏气,脚步轻盈,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见洪清和洪湘来了,遥遥行了个礼,便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待二人走至正房廊下,自有侍立在门口的丫鬟打起门帘,向内报一声:“二小姐,八小姐来了。”
洪清一进门,便被满屋华裳丽服,珠光宝气给晃花了眼。放眼看去,一屋子盛装打扮的女眷言笑晏晏,几乎占满了明间,次间和梢间,着实热闹。正对门立着足有整个明间宽的太师壁,壁上浮雕立世文章,字外一圈镂空花纹。下设条案,案上有一三足青铜鼎,案前是一几,几旁两张圈椅。下首左右两排各十张交椅,正中铺着猩红底金丝纹的地毯。两边通往次间的地方,当中放着紫檀木大理石的大插屏。
洪清就这样边走边打量,跟在洪湘的后面依葫芦画瓢地向坐在案前左边圈椅上的老夫人行礼:“请祖母安。”老夫人宋氏正与站在她身后的邢老姨娘说话,闻言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孙女,和蔼的点了点头,问道:“湘儿那件百寿图绣得如何了?”洪湘忙回到:“已绣了近半,祖母放心,祖父寿辰之前定能绣完的。”老夫人满意的笑了,又转向旁边的洪清:“看你这样子想必病已痊愈了,切忌以后不可再如此贪玩,没个分寸,当日若不是恰好有识水性的婆子在,你这条小命就甭想要了。”
洪清看着面前一身宝蓝晕渐玫红边广袖曲裾三重衣,青丝高挽的老夫人,正讶异于她看起来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听到老夫人这番语气不太好的教训。此时老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对着洪湘时的笑意,显得淡淡的。
洪清垂下头,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自己的孙女差点儿没命,却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开口便是斥责······
心中虽这样想,嘴角却扯出一抹乖巧的笑容,柔顺地道:“清儿知错了,谢祖母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