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府中专管内院人事的刘妈妈领了八个样貌周正的丫头来了清芬院。
“八小姐尽管放心,俱都是手脚勤快头脑机灵的,”刘妈妈笑道,“本就是从家生子中挑上来预备好的,已教足了规矩。”
洪清站在院中看着面前的一排丫头,见她们小的不过十岁出头,大的跟花菱差不多,却也不超过十五。又细细了解了些她们家中情况和擅长的活计,最后挑了两个讲话条理清楚,反应也快的。
一个名百枝,擅女红。还有一个叫盼弟,一问之下果然家中还有姐妹叫招弟、带弟的。洪清不喜欢这种典型重男轻女的名字,一时起了玩心,给改个了名儿叫盼女。
那丫头倒也乖觉得很,立时行了一礼,恭敬地道:“谢小姐赐名。”脸上两个梨涡浅溢,看起来一丝不满也没有。
院子里众人想笑又不敢,只好使劲憋着。刘妈妈捂住嘴清了清嗓子,待笑意消了,便带着剩下几个没被选上的告退出来,半路上打发了这些丫头们各自回去,自己则拐个弯去了翀熹堂见大夫人。
“八小姐挑了两个最好的,”花厅内,刘妈妈向大夫人回禀着,“其中一个模样极为出挑的叫盼弟,八小姐不喜欢这名字,就改成了盼女。”
大夫人皱起了眉头。盼女?这叫什么名儿,难道是只希望生出女儿的意思?竟然给身边的人起这样一个晦气的名字,也不怕带克着自己。再一想到之前她跟洪珏打架的事,大夫人不免觉得洪清行事有些放诞。等到刘妈妈退下之后,就和身边的丫鬟抱怨起来:“我本以为咱家那么多庶出女儿,即便身份上差了些,但总会有一个在才德品性上比较出众,能够勉强匹配我那娘家侄儿。可如今看来,那瑶、珏、清三个都不是教养的好的,性子不是泼就是怪。”
瑜珠给大夫人捏着肩膀,道:“不是还有大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么?”
大夫人将手支在引枕上,撑着额头,眉间一片思索之色。
五丫头性子倒是温顺,可却太过内向了,整天不爱说话,别人问一句答一句,榆木疙瘩一般,而且又是二房的妾室所生,庶出的庶出,身份委实太低了。三丫头倒是落落大方,只可惜容貌美得过分,万一她那体弱多病的侄儿被她勾的耽于床事,岂不是会死得更快。至于大丫头,教养上堪称大家闺秀,虽然性子迂腐死板,不知变通,但也无甚差错,只不过……
大夫人抚着手腕上的沉香木佛珠手串,眼神莫名。
只不过她这些年来常侍奉自己左右,乖巧恭顺,对生母冷淡疏离,只认自己这个嫡母。且不说这情份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积年累月坚持下来也不容易。本想着以后给她寻一门过得去的亲事嫁出去也就算了,可如今……
一旁的琦珠察言观色,看大夫人为此事苦恼,遂开解道:“几位小姐的性子尽皆不同,想来也是因为闺中闲逸的缘故。等将来嫁了人,为人妻母,自然会愈发稳重起来,况且上有婆婆教着,定不会差到哪去的。”
大夫人点点头,想起了自己也曾经是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闺中小姐,便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眼下老太爷的寿辰才是最重要的,等忙完这一段,她再好好相看一番。
忙碌中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时间转瞬即逝。到了老太爷寿辰当天,洪府处处张灯结彩,人人新衣裹身,三间大开的朱漆金钉兽头大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纷至。
洪清卯时就被丫鬟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迅速地梳洗打扮过,连早膳也没用,就带着要送给祖父的寿礼匆匆去了弘武堂。
在宾客上门之前,自家人还得先向老太爷祝寿。
到了弘武堂正房内,洪清一眼就被挂在太师壁上的红底绣金的百寿图吸引住了目光。巨大的百寿图几乎覆盖了整面太师壁,中间是用金线绣的一个大寿字,四周还散落了整百个不同字体的小寿字,再仔细一瞧,原来那大寿字也是由整百个小寿字所组成。整幅百寿图金光灿灿,煞是显眼。
“这就是先前祖母问起的那副百寿图?”
站在太师壁前出神地望着百寿图的洪湘闻言回过头,见是洪清,不禁略感到惊讶,随后又有些尴尬。
算起来,自从上次的事过后,她们之间好像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每次见到洪清,都会有一种无地自容地羞愧之感。尽管一直安慰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她心里明白,那只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
洪湘咬了咬唇,正想要说点什么,就听洪清道:“想要完成这幅百寿图可要花不少心思,二姐姐的绣工果真了得。”
“为祖父祝寿,费点功夫不算什么。”洪湘的脸上有了些笑意,“听说前阵子八妹妹的手受了伤,我因为忙着绣图所以没时间过去探望,还望八妹妹不要见怪。”
洪清笑笑:“二姐姐想多了,我没什么好见怪的。”她感激她们没再去打扰她还来不及。怕洪湘还要说什么,洪清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去找洪延昭。
她刚才由衷地称赞洪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可没想过要去重续已经破裂的姐妹情之类的,何况还是虚假的姐妹情。
“你画的是什么画?”洪延昭好奇地看着雪鸳和采夏俩个人一起捧着的足有四尺长的紫檀木云松纹画匣。这是前几日洪清托他从外面买回来的。
“是一幅松鹤延年图。”
“你怎么会选择画这个,”洪延昭讶然,“不是唬我的吧?”他已经看过洪清所画的美人图,绝对能称得上是名作了。可这山水花鸟画和人物画可是完全不同的,擅画人物不代表也擅画山水花鸟。
洪延昭看着年仅十岁的妹妹,心想即使她能画出松鹤延年那样的祝寿图来,怕也是勉勉强强,意境技法皆不能达。而且因为松鹤延年图是用来祝寿的极好之物,千百年来画过的人不知凡几。在这些各色的松鹤延年图中平平的有许多,却也有不少流芳百世的,妹妹这回选作此画实在吃力不讨好。
洪清笑而不语。她知道洪延昭是怎么想的,却不想解释。毕竟听得再多也不如亲眼看一次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