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等着,容我先进去向小姐禀明。”点秋对着屋外的一个粗使婆子道了一句便回身进屋。
粗使婆子闻言恭敬地停在了洪清的房门外,等点秋进了屋子后,有些紧张地将手往身上的鸦青色腰裙上抹了两下,抬手理了理发髻,又抻了抻衣服,待觉得足够整洁了,才束手站好。
她在清芬院只是负责抬轿舆和洒扫庭院的,平日很难与小姐说上话,唯一与小姐正面相对的一次就是前几日余嬷嬷被处治的那回,她和另一个婆子押着余嬷嬷,从头至尾参与了整件事,亲眼看到了小姐是如何果决地处理余嬷嬷的。
今日要不是她凑巧听到了那件事……
“小姐让你进去。”正想着,就见点秋出来对她说道。
婆子忙又整了整衣襟,跟在点秋身后走进了屋内,穿过明间和次间,在书房前止住了脚步,见到了立在案前作画的洪清。
“小姐,”点秋轻声道,“那婆子到了。”
洪清“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点秋见状,回头示意那婆子安静地在这等着,便走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那婆子快速地抬头瞟了眼洪清,只觉得面前正在作画的小姐与那日凌厉威严的样子截然不同,反倒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娴雅,看起来温和了许多,但始终存在的凛然不可犯的气势让人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你有什么事要说?”安静之中突然响起的一把清越女声将正盯着脚下光鉴照人的地砖的婆子吓得一个激灵,随即反应过来是小姐在问她话,忙收摄心神,回忆了下自己之前所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直到那婆子说完,洪清也没什么反应,仍是低着头专心地挥毫泼墨,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旁边伺候笔墨的雪鸳见状,便摆手示意那个明显有些惴惴不安的婆子退下。
那婆子留了一身的冷汗,等到了门外,被风一吹,顿时感到浑身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偏头往余嬷嬷住的屋子看过去。
自从上回小姐发了那样大的火,教训了余嬷嬷之后,院子里头人人自危,做事不知比往常勤快了多少,连以前那几个喜欢在外面到处嚼舌根的也老实了下来,不敢再随意跟别人说清芬院的事,惟恐触怒了小姐,引火烧身。
连余嬷嬷犯了错小姐都不留任何情面,何况是她们。
又想到往日里在清芬院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余嬷嬷如今萎靡不振的模样,不免心中唏嘘。
下人的脸面都是主子给的,偏那余嬷嬷拎不清,自以为奶大了小姐,又仗着小姐以前的好性儿,便挟恩欺主,结果落得这般田地,倒也不屈。
想到这里,那婆子感慨地摇了摇头,径自干活去了。
书房里头洪清与雪鸳主仆俩依然安静的一个作画,一个递笔研磨。没有人开口说话,好像刚才那婆子进来说的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事一样。
等到快画完的时候,洪清才突兀地问道:“我那几位庶出姐姐身边有没有她们嫡母特意赐的丫鬟?”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小姐跳跃性思维的雪鸳,闻言自动自发收起疑惑,从容地答道:“这倒是有的,三小姐身边的珍珠就是大夫人赐的,还有六小姐、七小姐身边的碧莲、碧荷原先也是服侍过四夫人的,其他小姐身边便没有了。”
果然如此。洪清淡淡的勾起唇角,露出个讥诮的表情。这种看似恩荣实则监视的情况正好发生在那三个人身上。
洪颜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容貌,以及洪瑶洪珏掐尖要强的性子都极容易招嫡母的眼,让嫡母觉得她们不安分,得派人监视着。其他人不论真安分,假安分,最起码都做出了安分的样子,并且让自己的嫡母认为她们会一直这样安分下去。
洪清手腕轻转,勾勒出最后一笔,长舒口气,揉了揉脖颈道:“替我更衣,咱们去大夫人那儿。”
这回雪鸳没忍住,问出了口:“去大夫人那儿做什么?”
洪清一笑,屈指刮了一下雪鸳的鼻子:“去要两个比你还好看的丫鬟去。”
原来的八小姐软弱无能,自然不被三夫人看在眼里,更别说花心思注意了。可如今却不一样,她落水之后性格大变,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得出来,再加上擅书擅画,绝对已经遭了三夫人忌讳了。自从那两个叫绘春、淬冬的丫鬟被发卖之后,她身边一直有一个大丫鬟和一个三等丫鬟的位置空着,要是再不补上,难保三夫人不会把自己的人塞进来。
大夫人总揽洪府中馈,少了丫鬟理当去找她。要是平常,大夫人决计不会买她的账。可若是刚才那婆子所说的洪宋两家要联姻确有其事的话,那么大夫人待她定会比往常热络,到时候就能解了她的后顾之忧。
这样既可以要到丫鬟,又可以试探出此事真假,一箭双雕。
反之,就算她要不到丫鬟,最起码也得知了此事是假的。
心思灵透的雪鸳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鼻子,很快就明白了洪清的用意,也玩笑道:“比奴婢好看有什么用,比花菱好看才行。”
两人说说笑笑,待洪清换了衣服,便去了翀熹堂。
大夫人此时正在花厅内与几个管事媳妇商量着下月初八给老太爷做寿的事宜,忽听下面来报说八小姐来了,不由有些意外,本不想见,转念却想到要为她那个侄子冲喜的事,便道:“让她进来吧。”又让管事媳妇们通通退了下去。
洪清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正对门罗汉榻上的大夫人,上前屈膝行了一礼:“给大伯母请安。”
大夫人虚扶一把,满面笑容道:“自家人何需多礼,快坐吧。”
洪清在椅上坐了,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与大夫人寒暄起来。
大夫人则在说话之余仔细观察着洪清的言行举止。这些天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着老太爷寿辰的事,她身为管家的长媳更是忙碌,从采买过寿用的器皿杂物,到府里如何布置灯彩宴席,每一样都得亲自过问,务必做到面面俱到,以求寿宴当天能够尽善尽美。至于娘家侄子的那件事也就无暇顾及了,只有等老太爷寿辰过后再着手去办。
看着眼前身为她侄媳人选之一的洪清,大夫人笑的越发和蔼。
“……如今我身边只有四个贴身丫鬟,少了一个一等的和一个三等的,所以今日特来求大伯母给补上。”洪清瞧着大夫人打量货物一般的目光,忍住心中厌恶,道明了来意。
“瞧我这记性,”大夫人轻拍了下手,“倒把这事给忘了,是我的疏忽,你也不早些来找我。”当即就吩咐身后的丫鬟:“你去和刘氏说一声,让她明日带些伶俐的丫头过去让八小姐挑。”
“是。”丫鬟领命而去。
洪清起身谢过大夫人,又道:“我身后的这个丫鬟名唤雪鸳,虽然是三等丫鬟,但这些日子权作一等大丫鬟使唤,倒也顺手,便想着不如让她顶了大丫鬟的缺,只需再补两个三等的就行了。”
“这又有何不可,大丫鬟还是在身边服侍久了的人来做才好,也免得新来的不知你脾性冲撞了。”大夫人从未有过的好说话。
洪清所求不过她一句话的事,为了她那个娘家侄子,她倒也乐意做一回心慈的大伯母。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洪清便以不打扰大夫人理事为由告辞出来,回了清芬院。
晚间伺候洪清沐浴时候,花菱提了些关于大夫人娘家的事,见洪清对此并不感兴趣,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宋二少爷是个不错的人选。”
洪清背对着花菱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装傻道:“在什么方面是个不错的人选?”
花菱噎住,以为小姐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便绞尽脑汁想要解释:“就是,就是做夫君的人选,女儿家大了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有夫君……”这些本来都应该是由奶嬷嬷来教的,但那个余嬷嬷很明显是指望不上了。
洪清无奈地回过头看着花菱,认真地道:“我始终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好。”她觉得蹊跷是实话,不过她不想嫁才是真的。
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让她这样盲婚哑嫁还不如让她出家!
花菱听见这话忙闭了嘴,小姐这段时日的表现让她很是信服,虽然年纪还小但心思缜密,她相信小姐的判断,如果小姐觉得此事有蹊跷,就一定有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