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天气开始慢慢热了起来。洪清一身短打,立在院中一招一式地打着洪家拳,偶尔突然停下,回忆一下接下来的招式,然后继续一丝不苟地完成整套拳法。
洪延昭没办法每日都过来指点她,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是这样自己摸索着练习,然后等到洪延昭下次来的时候再纠正她的错误。
最后一拳挥出,洪清调整呼吸立身收招,回了屋子。这样整套共一百零八式的洪家拳,她几遍打下来,早已是大汗淋漓了。
西梢间碧纱橱内,丫鬟们已经备好了热水。
洪清泡在洒了花瓣的浴桶里,任由雪鸳和点秋给她揉捏着僵硬酸疼的臂膀,舒服地直想睡。
“小姐有时间多习字作画也是好的,何必要受这份罪,科举的时候又不会考小姐武艺。”点秋实在难以理解小姐为何要整日辛苦地学那些拳脚功夫。如果是因为喜欢,偶尔耍两下过过瘾也就是了,没必要像这样每日练上个把时辰。
洪清趴在桶沿上,双眼迷蒙地耷拉着,似睡非睡地道:“我自有我的考量。”她不会花时间做没有用的事,之所以学武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对了,明日闺学里教的是什么?”她的禁足期到今天已经满一个月了,明日就可以重新去上闺学。
雪鸳快速地在心里默算了下:“应该是轮到女红了。”
“那就不去了。”像她这种缺乏耐心的人,对那些缝缝补补的细致活儿丝毫提不起兴趣。
“小姐还是去吧,”花菱捧了套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要是无故不去闺学,三夫人那边到时又有理由罚小姐了。”
洪清不以为然:“她怕是巴不得我不去,最后弄得不学无术才好。”三夫人虽然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她的书画不错,但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过,绝对不会想到以她在书画上的造诣早就已经不需要先生来教了,若她不去闺学,正好称了三夫人的意。
花菱头痛地看着洪清:“行事按照规矩来岂不是能过得更容易些?小姐您又为何非要与别人不同?就好比上次您跟七小姐打架的事,若换成其他几位小姐,必然会忍下那一时之气,这架自然也就打不成了,若您也如此,也就不会被三夫人抓住错处,挨了顿手板。”
洪清盯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没有说话。
花菱见状,觉得是不是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刚想安慰,却见洪清将整个身子埋进了水中。
头部刚一入水,一股无法呼吸的憋闷感就立刻淹没了洪清,让她昏昏欲睡的脑袋变得清醒。她看着自己伤口处已经结了许多痂的右手,黑色的痂印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显得狰狞而又怪异。
洪清想起前世小时候自己犯了错的时候,爷爷也总是会打她的手板以示惩戒。虽然那个老头下手远远没有三夫人那么狠毒,但红肿的手掌已足够当时小小年纪的她深刻地记住戒尺落在手上的痛,那种痛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不要惹爷爷生气。
她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顺着爷爷给她安排的路,不忤逆,不反抗,一点点学会压抑自己的本心,成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知道花菱的话有道理,在自己比敌人弱小的时候,收敛锋芒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她不想再这么活了!
前世她的身上背负着爷爷的期望和家族的命运,但在如今她已经没有了那些责任的情况下,为何还要隐忍,为何不能按照自己的本心活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在与洪家的角力中输了而已,若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就走自己留的那条后路:包袱款款,逃出洪家去。那时候她身怀武艺,一个人在外生活也可以自保。
上一世喜怒不形于色,这一世就偏要尽情嬉笑怒骂,活个痛快!
“哗啦!”一声,洪清没有预兆地突然从水中窜了出来,霎时水花四溅。几个丫鬟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水。
“小姐!”
听见丫鬟抱怨的声音,洪清转过头,看见雪鸳、点秋正狼狈地擦着身上的水渍,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又掬了水泼向她们,站得稍远些的花菱也未能幸免,从头湿到了脚。
采夏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冷不丁被泼了个正着,却顾不得管湿了的衣裳,急道:“紫玉膏不见了。”
正在嬉闹的几人闻言听了下来。“怎么会不见的,仔细找过了没?”花菱诧异地道。
“找过了,到处都没有,先前明明是放在东次间的炕柜上的。我问了院子里的人,有没有谁进过屋子,她们说……”采夏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看着洪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洪清却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脸上已没了刚才的笑容:“去把余嬷嬷找回来。”顿了顿又道,“带上两个粗使婆子,若她不听话,直接押回来就行。”她最近一心忙着自己事,倒是把那个奸赖东西给忘了。
采夏见小姐终于想要收拾那个恶婆子了,忙精神抖擞的应了一声“是”,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洪清则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去了书房,在临到第三遍《寒食帖》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吵嚷声。“放开我……你们这些瞎了眼的……下贱的小蹄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小姐都要敬我三分,你们算什么东西……”
余嬷嬷一路骂骂咧咧地被两个粗使婆子押了进来。
采夏走进了书房,从袖子里拿出紫玉膏,对洪清道:“心莲手被烫伤了,余嬷嬷便拿了这紫玉膏过去,奴婢到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拿着这药膏往心莲手上涂呢。”心莲是余嬷嬷的女儿,在洪府的针线房做事。
花菱忙接过紫玉膏给洪清抹上。五少爷说了,这紫玉膏能祛疤,一天三次绝不能停的。
洪清等花菱帮她上好了药,才慢悠悠地走出了书房,去了明间。“嬷嬷骂了这么久,口不渴吗?”
被两个粗使婆子押着动弹不得的余嬷嬷见洪清走了出来,忙停了嘴里骂人的话,干嚎道:“小姐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本来好好地去看自己的女儿,采夏那个贱丫头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非说小姐让我回来,奴婢还没分说两句,竟然动起了手,让这两个婆子将我强押了过来。自打在小姐身边服侍,奴婢还没受过这等羞辱,小姐一定要好好惩治这几个刁奴,还奴婢一个公道!”
“惩治她们?”洪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她们按我的命令办事,我为何要惩治她们?”
余嬷嬷怔住,呆呆地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半,我的确应该惩治刁奴。”洪清像是没听到余嬷嬷的问话,回身坐在椅子上,眉眼间一片冷意,“只不过那个刁奴不是她们,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