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莛院的两层小楼内时不时传出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尽量的拉远与小楼的距离,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生怕被主子的怒火波及。
“小姐,求求您别再砸了,砸坏了这些死物也就罢了,可万一伤着您自个怎么办……”“小姐,求求您消消气吧……”
一楼屋内,几个贴身丫鬟苦口婆心地劝着正在发泄心中怒气的洪仪。
“滚开!”洪仪置若罔闻,甩开试图拦着她的丫鬟,眼看身边的东西砸完了,便将目光盯上了几步之外的博古架,抬脚就走了过去。
洪仪的大丫鬟沉香见此暗叫不好,疾步冲过去跪在洪仪面前,抱住她的腿苦求道:“小姐快些停手吧,那些玩器摆件若是毁了,如何向大夫人交代。”
大夫人掌管洪府中馈,凡是造册入库过的公中器物,哪怕少了一件大夫人都能知道。
已经举起一只粉彩玉壶春瓶的洪仪听到“大夫人”三个字瞬间停住了要往地上砸的动作,另一个大丫鬟檀香忙趁机拿走了洪仪手中的瓷器。
几个丫鬟见小姐终于能听进去话了,松了口气,扶着洪仪在屋中唯一没有翻倒的椅子上坐下,温声劝慰着。
“小姐先喝口茶顺顺气。”二等丫鬟暗香动作利索地沏了杯茶端过来。却被洪仪一挥手打翻在了地上,怒道:“气都气饱了,还喝什么茶!”
“小姐您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旁边的明香见状转了转眼珠,道:“奴婢说句犯上的话,今儿个八小姐做错事不知悔改,还把您好心的劝诫当成耳旁风,这样任性不懂事,害的还不是她自个儿。如今在娘家做小姐时自有娘家惯着,倒还不显,可八小姐总归有嫁人的一天,到时候做了人家儿媳,以八小姐那样的性子还不吃足苦头。小姐您如今只需在旁边看着,不管不问,随她去。有些人不用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糟。”
其余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都低头沉默不语,没有一个人跟着附和。
沉香的眉毛忍不住绞在了一块儿,瞥了明香一眼,目露厌恶。
这说的叫什么话!即便主子们再有不是,也轮不到她们做奴婢的说嘴,她倒好,明目张胆地数落府中小姐,要不是她娘是小姐的奶嬷嬷,这种嘴上没个把门的东西怎么可能成为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
但这番贬低洪清的话显然让洪仪的心情好过了些,始终沉着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跟发脾气的洪仪不同,洪湘回了自己的端心斋之后便坐在绣架前拿着针线做起了女红。
“嘶……”指尖一阵刺痛,洪湘吸了一口气,将被针扎到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她刚才走神了,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洪湘叹了口气,放下了针线,抬手轻轻抚过绣架上只绣了一半的百寿图。
这幅绣图是要给老太爷做寿用的,本应是府中绣娘的活儿,她为了表孝心,主动向老夫人请缨揽了下来,没日没夜地绣。眼看老太爷寿辰在即,纵然心急也无用,只得每日少睡些时候,一日三餐也是草草吃了便罢,弄得母亲心疼不已,却也别无他法。
偏每日去老夫人那里的时间不能省下。
她与府中其他姐妹不同,虽为嫡女,父亲却是庶出,与老夫人无半分血缘。她能有今天的局面,全凭自己日日在老夫人跟前尽孝。
如今总算让老夫人待她有所不同,虽无法跟四妹妹相比,但比下却是有余了。她不能半途而废,毕竟,这关系到她将来的婚事……
想到这里,洪湘不由得霞飞双颊。
她相信父亲母亲定会给她找一门妥妥的亲事,可若有老夫人的助力,岂不是能嫁的更好。
身为女子,一辈子求的不就是嫁一个好郎君,生儿育女么?所以,她才会因为不想节外生枝而选择和其他人一样背弃了无辜的八妹妹。
洪湘眼中现出一抹愧疚,但很快便消失了。
她只是想嫁一个好人家而已,并没有做错什么。洪湘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
她摇了摇头,定了定神,重新拿起针线绣了起来,神态一如往日做女红时的专注……
夜雨泼洒了整晚,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停,但天却没有放晴,仍旧灰蒙蒙的。
洪清一早醒来就感觉到了比往常要阴暗的天色,衣服还没穿就心急地让人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雨后特有的潮湿气味混合着草木清香立时弥漫了整间屋子,洪清精神一震,即刻从床上爬了起来,贪婪地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这美妙的气息给浸染了个透彻。
也许是因为前世严重的环境污染,生活在城市里的洪清最爱的就是雨天,尤其是瓢泼大雨的时候,那使劲倾泻的雨水就像是老天爷在洗刷着整个世界。大雨过后城市短暂的干净明澈,和空气的清新自然,总是让她为之着迷。
早膳是一碗碧粳粥和一碟豆腐皮包子,外加一份糟鹅掌,一道时果拼盘,以及四样素围碟。洪清心情愉悦地用了,卯时一过,就带着花菱和雪鸳出了门,往闺学而去。
地面仍是湿漉漉的,铺着被雨打落的花瓣和草叶。洪清坐在肩舆上,脚上的帛屐“咯哒咯哒”地敲着肩舆的脚踏,透出她想下去走一走的心情。
这是她头一次穿这种高底的屐鞋,难免有些兴味盎然。只可惜她不认得去闺学的路,为防止露馅,只有坐着肩舆过去。
弯弯绕绕地走了一路,一行人在一道月洞门前停了下来。
洪清下了肩舆,抬头看了看门匾上题着的“桃夭”二字和两边围墙满溢出来的桃花枝,心想着这里应该是个桃花园。
进门之后,便是一条两边种了些许桃树的小径,树上的桃花零散的开着,并没有洪清想象地多。
顺着小径往前走,刚一转过弯,没有给人任何准备的时间,满眼的桃花便纷至沓来,强烈地占满人的五感。
洪清有些呆愣地拿开扫到自己脸上桃花枝,看着眼前的景象。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怒放的桃花,密密层层地堆在一起,就像挂在半空中的粉色雪海。如果说刚才洪清还觉得桃花有些少,那么现在就是觉得桃花太多了。
“小姐?”花菱疑惑地看着突然停住脚步的洪清,“怎么不走了?”
她倒是想走来着,可是这路在哪儿?洪清傻眼地看着脚下已到尽头的小径,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回去算了,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屐鞋踏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双胞胎两姐妹。
“杵在这儿做什么?”洪瑶从洪清边上走过,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把洪清撞得向旁边一歪,还没等她站稳,另一边的洪珏又狠狠推了她一把:“好狗不挡道。”
“小姐小心!”花菱和雪鸳急忙伸手扶住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的洪清。
洪清恼火地转过头看着嘻嘻哈哈走远的两个人,咬了咬牙,忍下了心中的怒气,跟在她们身后进了桃花林。
不管怎样,先让她们带路找到目的地再说。
本以为先前的桃花已是多到极致了,哪知越往里,桃花越密,每走一步,都有树枝被刮蹭到,摇摇晃晃地带落一阵花雨,渐渐地洪清已经看不清楚前面的洪瑶洪珏她们了。所幸这时有淙淙流水声传了过来,洪清循着声音往前走,片刻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在一片有无数瓜叶菊点缀的草地对面,由府外引入的活水汇成的丈宽小溪汨汨流过,溪岸边则是一座临水而建的敞厅。
洪清走过去,见敞厅檐下一块黑漆匾,上书“流芳”二字。敞厅四周无任何遮挡,只有檐下一圈卷起来的竹帘。厅中则摆着八张镂雕岁寒三友大案和八把雕花靠背玫瑰椅,最里面还有一张浮雕四君子书案和一把圈椅。
洪瑶洪珏已经先一步到了,坐在了其中两张大案前。洪清走到她们前面,挑了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身后的花菱见了欲言又止,本想说那是大小姐的位置,可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说起来这位置也没规定必须由谁坐,其他的小姐不也经常换位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