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13亿人,但知道我李青海的就没几个了。
可自从我的歌《盛会》在北京音乐台播出,并且在大运会举办之际被听众推上了榜首,我的名声似乎一下子上了起来。在廊坊一直默默无闻的我,在短短一个月内,声名可以说是与日俱增。先是县电台的专访,然后是市电台的。可每一个采访者见到我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李青海?我回答他们的也总是一句话:是的,我就是李青海。他们之所以这样问,也许是他们找到我,费了太多的力气。就说市电台的采访者吧,他们得知我是京东香河的老师,便驱车来到了香河,直接到县城一中去找我,可一打听,一中根本没我这个人。某些听过我名字的人告诉他们我是城北一个小镇蒋辛屯的,他们又驱车来到蒋辛屯,一打听,这里正好有一所国办重点中学,而且学校有音乐特长班,一想,这下没错了,我一定是哪儿的了。可到那儿一问看门的老大爷,说没我这个人。老大爷告诉他们说,没准我是蒋辛屯乡办中学的,他们就又到了乡中,正好碰到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才打听到原来我是蒋辛屯镇下边一所小学的音乐教师。
是的,我就是一名普通的乡村小学音乐教师。可我对音乐的热爱,一点儿不比贝多芬少。在以前我这样说,一定会有许多人笑死,即使是现在也会有许多人笑我的无知,笑我的少年轻狂。我现在已经不怕别人笑了,自从我八年前第一次和音乐老师说要报考北京一师音乐专业开始,别人的笑,我听得太多了。第一次和老师说我要报考音乐专业,音乐老师听了竟然愣住了,然后就开始笑,直到笑得他肚子疼得受不了。我当时被老师笑得手足无措,呆呆地发愣。他后来竟然没有给我报名。当我从学校骑了二十多里路赶到县教育局时,已是考试的最后一天。报名老师问我为什么学校没有给我报名,我说是老师把我忘记了。
后来,我考上一师,连中学的校长都觉得是个天大的奇迹。在一师那三年,我的专业成绩从开始的全班倒数第一,到后来的正数第一,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其中的辛酸。为了能听音乐学院教授每周80块钱一节的课,我后来连咸菜都吃不上,只能吃干馒头。毕业后,本想留在北京发展,可我知道那一定是非常艰苦的,我不是害怕艰苦,如果我只是孤家寡人,那怎样都可以,可我还有父母、小妹,他们都需要我的照顾。
虽然我回到镇里一个小学教书,可我对音乐的痴迷,从来都没有放弃。我周围的人,都笑我轻狂,都笑我心比天高,艺比纸薄。每当早晨他们看到我,都会说:昨晚又写什么好歌了?那语气、那表情、那种不屑与嘲笑,在这一句普通的中国话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我只是微微地一笑。因为我知道语言是无力的。
我把我自己写的歌,弹给我的学生听,吹给我的学生听,唱给我的学生听,他们高兴,我也高兴。在他们没有被污染的眼睛里,那种因我的旋律而来的那种喜悦,我看了,心里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满足。我的好友国义常跟我说:你的歌应该去北京录下来,或者做成光碟。我说自己没钱,他就说可以帮我一些。我知道,他也没钱,他一个摆地摊卖书的,能有多少钱?可是在我去北京录制我自己的《盛会》时,他拽着我的衣袖,让我等他一会儿,然后他跑到那些蹬三轮、开出租的那里借来一些纸币,几块钱一张的都有,胡乱地塞给我说:我知道这帮不上什么忙,可穷家富路嘛。在北京录歌的那段日子,我最后穷得兜里连回家的车票钱几乎都没有了,音乐台主持人采访我时,我真想对着话筒大哭一场。可我没有,我还是清晰地回答了她提的每一个问题。我不能让那些支持我的听众失望,我不能让我的学生失望。我是一个男子汉,不是港台片里经常说的男生。
我的好友国义,没有听到我的《盛会》。
国义死了,是自杀死的,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他已不止一次和我说过,他已经受不了人们看他时的那种目光,那种好奇、怪异的目光。就因为他喜欢《易经》,人们就说他是半仙儿就因为他读《金刚经》,人们就说他是神经;就因为他明白“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的深一层含义,人们就说他是疯魔。如果他不死,人们就觉得不正常,只有他死了,人们才觉得那么天经地义。那些日子我总是睡不着,就独自在小学的宿舍里吹笛子和萨克斯,一直到很晚,很晚。那些日子我也写不出一首旋律,脑子里总是一片空白。我实在受不了,便到北京的地铁口和地下通道弹琴,用我的心情换取路人兜里的钱。晚上便到树村一个朋友那儿喝酒。一头长发的他,看到我来了,就很高兴,因为他又可以饱饱地吃上一顿了。他1.8米多,却瘦得只有100斤出头,这是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的。他租了间4平方米的地下室,而且是地下三层,旁边还有一条臭名昭著的下水道。可他在那儿一住就是八年。我问他不苦吗,他说,苦什么,只要我唱歌,就快乐,树村那么多歌手,有多少能搞出名堂?他们不也很快乐吗,一个人只要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他不快乐都不成了。
我的朋友提醒了我,对于一个歌手来讲,只要有歌唱,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在母亲的眼里,我总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在那些女孩子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有点神经质的人,一见面她们总能被我的外表强烈吸引,接触后也觉得我很善良,可一打听我深夜两点还在吹笛子,就吓跑了。
所以有时我莫名其妙地想,优秀是不是一种罪。
或者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否则我怎么连一个小学的教员都当不好,从一个小学又被发配到一个最边远的小学。难怪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他不做圣人,而只做一个快乐的饮者。李白以酒为乐,而我也只能以乐为乐了。
23岁是怎样的一种年龄,有的人还在念书,有的人却已工作多年,有的已经死去。而我呢,23岁,一个小学教师,一直默默无闻地写着自己的歌,唱着自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