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了,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过五关斩六将,被那个香港老板看了六遍,终于通知去赚银子了。找了个遮挡风雨的小窝,是在机关大院,免费千米大草坪,林阴路,大阳台。
每月500块,想想心疼,可仍然倾其所有,签了四年租房合同。
打工的日子真是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猪差,可那香港老板还是说,我对你的工作业绩很满意,但你还可以做得更好。
是金子总要发光,一年后小女子时来运转,跳到一家门户网站做策划。正忙着适应新环境,房东老太大驾光临,过多的肉过少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像刚出锅的油炸糕。我马上低眉顺眼恭迎过去:张大妈,您来了。张大妈“咕咚咕咚”喝下我的碧螺春,才慢条斯理地说话。
肖琳啊,我这房不能租给你了。门卫说,你最近总是三更半夜才回来,严重影响了机关大院的社会治安。这里不是小市民区,没办法,给你一周时间搬家……
我是打工小妹,加班也是迫不得已,可不等我分辩,张老太已拂袖而去。虽然有合同,我却做不得恶人,也受不了房东老太密集的口头轰炸。
一周时间!昏黄的路灯下,我拎着沉重的公文包,带着夜里必做的方案,跟着各式房屋中介小姐去看大大小小的房。
真名,年龄,籍贯,工作单位。还上夜班?我可得租给本分人。
每一次验明正身,都是经受尊严的洗礼,看着阿叔阿婶那审问的目光,深深同情着自己,可这就是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生活。搬家那天,才知张老太已将小屋以600元的价格转租他人。人为财死啊,张老太咧开嘴冲我直笑。
匆忙中我搬进了新家,才到,对门的女孩就说,怎么往这儿搬?马上要拆迁了!马上去问房东,房东故作无辜状,不是还没拆吗,你操什么心!结果交了半年房费,只住了三个月。房东死活不退钱,中介一问三不知。可怜我身在异乡为异客,也只能悻悻离去。
再次满世界找房。同学给我介绍了一个房客,一个28岁的考研男生,原来的房友考走了。见了一面,憨憨的,有点木讷,看女人的目光跟看一双拖鞋的眼神没有两样。房租分摊下来也划算,就搬进去了。
这位老兄真是一位好房客。我早上走时,他还在大睡,我回来时,他正在课间休息小睡,从早到晚静悄悄。我从心底感激他。
可这位仁兄很快显露本相。我晚上买了吃的准备当早餐,第二天打开冰箱,只剩下待洗的盘子。后来我早上做饭,分出部分留待晚上吃,回家一看也被一扫而光。如此过了许久,他看见我仍等同无物,仿佛吃得理所当然。我终于按捺不住,去那老兄屋里,吞吞吐吐地想开口,他侧着半张脸先说了,你那点儿剩菜剩饭还想怎么的?一脸的不可侵犯。我觉得无趣之至,摔门出去。
房东来收租,正赶上我收拾行装。听说我每年还要做背包客旅游,她笑得花枝乱颤:“自己连个窝都没有,还有心情游山玩水呢。”
我也笑。手里这点银子,一年半载买不上房,去看看红尘外的世界,何尝不可?年轻时只是存钱买房,再用优越的神情租房给那些和自己当年一样一路穷困走来的人,又有啥意思?
七天大假后回来,一进家门,满屋狼藉。房东款款驾到,利索地说,你对门搬走了,要不你一个人付房租,要不你一星期内再找一个合租的,要不我就不租你了。
我的锅碗瓢盆呢?
他说那是他的。
我的冰箱呢?
那不也是他的吗?
咒那个书呆子,八辈子也考不上研究生。谁敢收他当学生,我就跟他拼命!骂着,眼里却慢慢涌出泪来,抬起头,去看空荡荡的天花板。
一年搬六次家,没什么大不了,房东的脸再难看,就当他是透明的。偌大的城市,我像一个小小的蜗牛,低着头前行,在钢筋丛林中努力找寻位置。人世的冷风冷雨,已让我们长出并不坚硬的壳,去保护并不坚强的内心;然而恐惧的是,在兼程路上碰到另一只小蜗牛,毫不设防地去迎接同伴,却被他的壳深深伤害。
夜凉如水,无论心情阴晴,日子总是奔涌向前。给自己一杯绿茶,沉淀浮躁,温暖自己。再小的蜗牛也有梦想,再大的风雨只淋湿了我的壳,并未淋湿那颗心。明天会有阳光,一切又将明媚起来……第一章北京的外一首
在来北京之前,我在江苏省睢宁县人民医院做一名放射科医生,通过X光,看见了许多该看和不该看的东西。这句话并没有4-1-么更深的意义,也不能对我来北京作任何解释。
我是比2000年的秋更早地来到北京的,就像火车吐出的一个烟圈,我把北京当作了云的故乡。在老家的时候,我念念不忘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现在,我终于把“别处”换成了北京。
一个人想在北京生存,如果想减肥的话,那就写诗。而我不想减肥,所以,我没写诗;不是我不写诗,而是想写而写不出来。首先,我要考虑的是房租。虽然,房东的脸不算太难看,但,你如果拿一首诗给他抵房租,他肯定给你一副猪腰子脸。光挣房租怎么行,至少还得挣两杯啤酒吧。所以,我对那份工作就格外地珍惜。以至于单位里的一个姑娘说我不像写诗的。她说我不像个诗人,可能因为我太像一个正常人了,工作一丝不苟(那是怕被炒鱿鱼),办事认认真真(那是想谋个缺儿),对人和蔼可亲(我纠正她道:和蔼可以,但不能可亲)……以前我把生活理解得非常曼妙,总觉得那是啤酒泛起的泡沫、指头拨响的弦歌、清水托起的白鹅、少女笑出的酒窝……但,当我在北京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对生活的认识却大大地改变了。一向信奉“千金散去还复来”的我,每次上班坐车前,越来越多地先问小巴售票员:到美术馆多少钱?当他说出“两元”,我就挥一挥手,心想挣别人两元去吧,老汉我非等到一元的车不可。
那一段时间,脑子里没有生活,只有生存。北京是多少诗人、画家、歌手心中的麦加啊!他们为了站稳脚跟,不知要付出多少汗水与泪水。
有些人成功了,但更多的人走了。走了的那些人,大多是生存都成问题的人。在酒桌上,我遇到好几次这样的事了:今天还在某某单位干得好好的,过一段时间,你再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一个月前就回家了。
一天晚上,北大举行当代欧洲最伟大的诗人“特朗斯特罗姆诗集”首发式,到场的人很多,除了余华、西川、欧阳江河、唐晓渡、林莽等人及一部分大学生之外,剩下的,可能就是漂泊北京的诗人了,光坐在我附近的,就有鲁迅文学院的谷禾、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杨拓、中国人事报的柳宗宣、自由写作者瓦兰……他们和我一样在北京生活着,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有坐公交车的钱,也有打的的钱,下得起饭馆,也上得起北京各式各样的书店。
我们都是租房一族,但也自得其乐。拿我来说,我租了一室一厅,房租半年付一次。现在我把全年的房租都交清了,每次多喝两杯酒回来,总觉得这50平方米是我的。空气污染不轻,但,阳光依然能够通过窗户,照在我那张并不宽大的床上_……好在我还有心情看一本又一本的诗集。更重要的是,在我交完水电费之后,还能一行一行地写诗;被警察查看身份证之后,还能一段一段地写杂文;说家乡版的普通话遭北京小姐白眼之后,还可以一篇一篇地批发随笔。
有一次和华夏时报的记者胡揪揪去参加腾格尔的新闻发布会,那是我第一次客串娱记,会议快结束时,是自由提问阶段,坐在腾格尔身边的某前著名诗人一次又一次地启发“愚记”们提问题。我心里疑惑着:这个巴蜀才子,什么时候干起这营生了,怎么越看越像个管家抑或文化买办什么的?会后,我特意把他拉到了一边,问他:“还写诗吗?”他说:“写。”
“像上帝一样思考,像市民一样生活。”我从此对这句话理解得更深刻更透彻了。
也许,我在北京还要继续过着没有诗意的生活,但,这并不妨碍我以一只沾满了油盐酱醋的手,把人间烟火一行行地写出来,我想说的是,我也是一首诗。尽管这有些矫情,尽管和那些本地人相比,我这个外外省青年,只能算作北京的外一首,但,我却有我的活法儿,在有钱抑或没有钱的日子里,我都会过好我每一天的浪漫现实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