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奚不在这里。
当这个猜想被确认的时候,那答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她以为,在离别之前,他至少会与她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简单的告别也好。
她正胡思乱想,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有隐约的说话声飘进她的耳朵。
“是,她不是傻子……傻子才不会偷男人呢!”一个声音说。
“阿秋,你记住,小姐以前做的那些荒唐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旁人知道,我定是饶不了你的……”又一个声音说。
“阿姐,你就知道偏袒她——”第一个声音说,“我说的哪一个不是事实?你瞧瞧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好啦好啦,你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
“行了,你找那边,我去这边看看,三爷可还在前面等着呢!要是找不到小姐,你我都吃罪不起。”
“好姐姐,我知道了——”
阿秋咕哝了一句,朝良恭撇撇嘴。燕都谁都知道温尔家的五小姐是个傻儿,却不知道这傻儿还有个不为人知的怪癖——专找那些相貌英俊的男子做些下流的勾当。也不知道是老太太瞧她可怜,还是怕她带累了其他几位小姐的名声,在她年满十五岁时,就将她送到了乡下的庵子静养。
不成想,即便是在这清净的佛门之地,傻儿依旧是傻儿,依旧改不了那些下作的毛病。要她说,这傻儿八成是狐狸精转世,下凡作孽来的。
她本来是大少爷身边的粗使丫头,因得罪了管事才被送到这里跟着傻儿受苦。冤得很。
“阿姐,你说,三爷这回过来,会不会是来接咱们小姐回去的?”阿秋掀开一个大瓮盖子,伸长脖子往里面一瞧,黑咕隆咚的大瓮飘出一股浓重的腌菜味儿,除了腌野菜,里面什么也没有。她失望的扁扁嘴,咚地一声,把盖子往下一放,寻思道:傻儿倒是学聪明了,没有躲在柴房,也没躲在臭烘烘的大瓮子里。
良恭正在翻一堆草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谁知道呢,先生和太太都不喜欢小姐……难说……”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阿姐,你这样年轻美貌,陪小姐呆在这里,可惜了。”阿秋说。她可不愿意陪着傻儿老死在这里。乡下地方穷苦,怎么也比得上燕都繁华。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良恭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蹙了蹙眉尖,“你若是不愿意呆在这里,大可跟着三爷回去。”
阿秋撇嘴作笑:“姐姐说哪里话?这几年阿秋多亏阿姐照顾,你不走,我也不走。”
良恭闻言笑了一笑,抬手挥了挥粘在身上的草屑,“我去里面找找,你再转转,小姐最喜欢玩躲猫猫了。”
阿秋讪讪地说:“知道了。”
良恭绕过满是瓦砾且杂草丛生的花圃,从左边的一侧小道穿进去。老屋荒废久了,破旧的门板上覆了一层厚厚的草绿青苔,弯曲的门环锈迹斑斑的嵌在中间,她试图拉起门环,轻轻往里一推——大门无声地打开了,一种腐败和尘土的异味扑鼻而来。
她抬手挥开扑过来的灰尘,憋着气往里头走。
门前两边只有两扇直棂窗,好几只蜘蛛在上面安了家,微弱的光线让整间屋子像洞穴一般幽暗。她竖起耳朵,小心翼翼的走向前,一举一动都极小心,深怕一个不慎,脚下的地板就会被她踩得支离破碎。
“小姐,五小姐,我是良恭,你在里面吗?”
她轻声喊。
她站住,等了一会儿,又喊,“你在里面吗?”
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张老旧的石床,她看了一下,那石床大概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白色的石灰块斑斑驳驳的掉了一地,几乎与周围墙面连成一个整体,显得破败而萧条。她的目光慢慢落在石床边的一排脚印上。
看着那一小排脚印,良恭眯起眼睛,嘴角弯出了笑意。
她往前走几步,扬声唬道:“小姐,莫跟我闹了。三爷好不容易来一趟,您要是再不出来,可就见不到了。”
她四下张望,蛛网密布的老屋飘着一股香烛腐烂后的臭气,墙面上的壁画也因为斑驳脱落而显出一分阴森可怖来,饶是她胆大,也不想再往里面走了。隔了良久,就在她要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一个软软嚅嚅的嘟哝声在她身侧响起,“你是人类?”
良恭被那声音一惊,下意识的侧身看过去。
说话的人幽幽从一座陈旧的谷仓后面转了出来。却是一个窈窕纤弱的女子。她一张脸似乎只有巴掌大小,眉眼精致,乌黑的长发微微凌乱的散在腰间,通身都散出珍珠般的光泽。犹胜西子,端如银盘。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良恭忽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震惊瞬间就被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取代了,她失声惊呼:“你,你是……那答大人?”
“你说我吗?”那答扬着脑袋想了想,嘟哝道:“我是那答,可不叫大人……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可担不起。”
她的回答让良恭又惊又喜,扑通一声,她直直地往地上一跪。那答吓了一跳,讶然道:“喂,你做什么?”
良恭颤抖地说:“奴,良恭见过大人。”
“良恭?你是薄奚的人?”那答仔细打量着她。幽冥地常年炎热,女子肤色大多偏黑,就连一贯养尊处优的薄奚王妃也是一身麦色。除了薄奚,她还没见过几个肤色白皙的细嫩美人呢。当然,薄奚那人,即便把他扔在幽冥宫外晒上十天十夜,也不见得能晒黑多少。她自身是个异数,就不好做比较了。
眼前的美人却不同。她看上去肤色均匀,长眉凤目,淡淡一眼看去,像是一朵被娇养起来的兰花,与幽冥宫那些高挑的妖艳美人可太不一样了。
左看右看,那答也没看出来她身上有任何来自幽冥的气息。
她又想起庄奴和薄奚王妃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更加疑惑了,“奇怪,你是怎么离开幽冥宫的?”她还记得庄奴曾经说过,退居幽冥地的魔族远不如从前,他们不仅害怕黑夜,更禁不住人间的四季,简直比人类还要脆弱。在这样的前提下,她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良恭似乎早就猜到了那答会有这样的疑问,她低着头,轻声道:“奴原来是冥河彼岸的一株曼珠沙华,不受幽冥地所辖。”
原来如此。那答恍然,她朝良恭璀然一笑,好奇地问:“曼珠沙华?那你是花魂,还是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