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奴是花灵,乃主人亲手所植,数百年以醴泉灌溉,故与其它不同。”
她说的文绉绉,那答只听懂了个大概。她向来最烦咬文嚼字了,立即转移话题问:“薄奚说的丫头就是你吧,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她蹲下来,笑眯眯的与她对视,乌溜溜的大眼睛溢满了期待。“难道,你见过薄奚了?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良恭一愣,随即摇头道:“奴还未曾见过主人。”
“啊?”那答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粉嫩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苦着脸说,“连你也没见到啊?”
她满脸的失望,良恭不禁安慰道:“主人也许另有安排……”
她这句话才说了一半,门外就传来了阿秋的高喊:“阿姐,她在里面吗?”
良恭面上一变,她太粗心了,竟然忘了外面还有一个阿秋。
那答眉头一皱:“怎么了?”
“她叫阿秋,是五小姐的使唤丫头。”良恭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担忧,“我去支开她,大人……您先等一等。”
那答看着她,企图在那张透着聪明的脸蛋上找到某些蛛丝马迹。
良恭站了起来,快步走出瓦屋。她微掩上房门,向阿秋所在方向走了过去。
阿秋正在搜索东边墙角叠着的一摞空篮子。她累得气喘吁吁。看见良恭走过来,连忙问:“找到了没有?”
“在里屋呢。”良恭用外衣衣袖揩了揩额头上的灰尘,“你先去回了三爷,免得他等急了。”
阿秋直起腰,欢喜地吁了口气:“总算找着了,可累死我啦!”
良恭嗔道:“是是是,辛苦阿秋姑娘了。”
“你让小姐快些,万一三爷等不及,先回去可就糟了。”阿秋往昏暗的老屋里面张望了一眼。
良恭道:“晓得了,快去吧。”
“那我走了……阿姐,可一定让她快些……”阿秋一边往外跑,一边直嚷嚷,隔了老远还能听到她大喇喇的声音。
良恭笑应了一声,等她走远,才敛去了笑容。她在温尔家呆了十年,人情冷暖早就看腻了,唯一算得上真心的,也就是阿秋了。她心里有一个担忧,这担忧从阿秋跟着她从温尔家出来那天起,就埋在她心里了,如今果然吗?她慢慢往回走,但愿不要走到那一步……
老屋里,那答趴在直棂窗前,晶亮的双眼直直的瞅着窗外。
不得不承认,时间把一切都改变了。虽然她对大地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她的五感依然告诉她,这里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了。她感觉不到众神的力量,只有源源不断的压迫感闷得她喘不过气来。不过,比起空虚之境和幽冥地,这里似乎要好上很多。
她从怀里摸出薄奚给她的那块黑金怀表。
清冷的阳光从透过直棂窗的窗格散了进来,怀表的表壳泛着淡淡荧光,亮得刺眼。她放下一些链子,那块怀表就在她的手指缝隙下轻轻摇摆起来。
“听说你代表结束?”她自言自语,“或许,你知道,薄奚在想些什么吗?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其实也不大愿意知道,可我总不能糊里糊涂做些傻事,对不对?我跟他……我跟他……”
那答沉默了下来。
在她看来,她和薄奚之间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
他们是合作关系,名义上的主仆,不像朋友,也不是恋人。维系在他们之间的只是一场邪恶的交易。
她想,人类的语言大约形容不了他们这些非人类。
“是吧?”她摇晃着怀表,仿佛那块怀表能通过表壳的微光,将她的心事传递到遥远的幽冥地,传递到薄奚的耳旁边去。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怀表收进怀里,不让自己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大人……”良恭推门而入。
那答连忙站起身,“是不是有麻烦了?”
沉吟了一会,良恭开口道:“温尔府上的三爷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温尔?罗兰温尔?”
“是的。这是主人十年前就为您安排好的身份。从今天起,您就是温尔家族的五小姐,温尔那答。”
“原来的那位五小姐呢?她去哪里了?”那答问。
“五小姐已经失踪两天了。”良恭平静的说,“前两天我便觉着不对劲。她向来行事荒唐,与邻村的樵夫走的近,这两月来,几乎天天与他腻在一起。最近这段时间,我瞧她胃口不好,每日晨昏也总说自己头疼恶心,怕是有了身孕……”
她小心的觑了一眼那答:“温尔家族门风严谨,五小姐纵然不受宠,先生太太恐怕也不会容她这般胡来。她先天不足,是比正常人少了几分聪慧,却也不是个真正的傻子。她知道,这件事要是传回燕都,必是无法善终的。”
“你是说?”
“若主人没有插手,五小姐十有八九是和亡赖的樵夫私奔了。”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那答鼓起腮帮子,嘟哝道:“我前脚一来,她后脚就走了?要是真的,这姑娘的运气可了不得了!”能从薄奚手底下活命的人,不管是不是运气,她都佩服。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五小姐也算命数使然吧。”良恭感叹道。
那答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你说薄奚给我安排的身份是温尔家族的五小姐,那她一定和我长的很像,对吧?”
“五小姐要是再白一些,瘦一些,大约和您有五分相似。”这也是良恭目前最担心的问题。她原本以为五小姐的模样已是算是标致了,可是和那答一比……
“要不我在脸上抹点灰,先把那位三爷糊弄过去?”那答兴致勃勃的提议道。她贪玩儿的时候,老是趁庄奴睡着用彩笔在她脸上画猫妖,然后悄悄躲在角落里,看她睡醒后气得跳脚的滑稽样子。她也想在自己的脸上画两只水濑,就是薄奚爱干净,不许她把自己变成一只调皮鬼。
现在是特殊情况,她是不得已的。那答笑咪咪的弯了弯眼睛,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良恭想了想,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五小姐当初离府时不过十五岁,都已经三年过去了,模样上发生些变化,也是正常。只是……阿秋那边怕是瞒不住。”
她这样的美貌,瞒的了多年不见的三爷,但阿秋那边是万万瞒不住的。
那答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呢。她亲切的朝良恭眨了眨眼睛,支招说:“既然瞒不住,那便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