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容青沉默了片刻,“她经常闯祸?”
“五小姐调皮。”良恭说。
“调皮?”温尔容青笑了一声,不无嘲讽,“我见到的那答,可不单只是调皮而已。”
他的眸色有些深,似乎微蕴怒气。
良恭更加从容了,“这几年,五小姐的确变化不少。”
“什么变化,你仔细说给我听听。”显然,他并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
“大约是去年这个时候,”良恭说着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山上新来了一位带发修行的小姑,年纪轻,不大懂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先起了头,哄了五小姐下山采参。她素来贪玩,又没有人在旁边看顾,一不小心就让石头磕了脑袋,整整在床上昏迷了两天两夜,等她醒过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出来这样的事,为什么没有派人告诉先生太太?”
“三爷,”良恭垂下视线,“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初先生和太太的意思……”她隐去了后半句。
为什么?能是为什么?
温尔家族容不下那个人人哂笑的傻儿。她不是出府养病,而是流放。
“那次事故以后,她就变得古古怪怪了。”良恭接着说,“我告诉她,她叫温尔那答,是燕都城内最富贵人家的小姐。她只说,不记得了。有时候,想起什么了,她就偷偷躲在角落里发呆,自言自语的说些胡话。我想,她大概是渐渐明白了。”
良恭抬头看着温尔容青,“三爷,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南昌桥顾家的那位大小姐?”
温尔容青揉了揉眉心,半天才道:“你是说顾凛的妹妹?”
“是。”良恭说,“我在燕都时,曾经听过这样一段话——南桥有女,名唤霖霖。兰心蕙质,风华无双,七步成诗,下笔成文。她愿,生如夏花,死如彗星。”住在燕都南昌桥的顾家,有一位美貌与才学出众的女子,她希望绽放自己的美丽,展示自己的才学。尽兴的活着,耀眼的死去。
温尔容青莞尔。这位才貌双全的顾霖他曾见过一面,聪明是聪明,能不能七步成诗,下笔成文还有待考究。至于风华绝代,这就有些过分夸张了。
“您和顾少爷是旧友,不知道顾少爷有没有和您提起过他这位妹妹。”
“有话不妨直说。”温尔容青说。顾霖是燕都城内远近闻名的才女,即便顾凛不提,他也多少知道些。
良恭用一副回忆往事的神情,缓缓说道:“我从前见过这位顾家小姐——在她还不是才女,也不叫顾霖的时候。说起来,她和五小姐也算旧识……”
良恭说起了十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十年前的顾氏阿霖还不是才女,也不叫顾霖。她大名一个‘儿’字。因家中排行第二,二月出生,儿,谐音二,顾小儿,也作顾小二。在罗兰,小儿与街边的阿猫阿狗一般,属于贱名。罗兰虽有贱名好养这一说,可明白人却知道,顾老爷是不喜欢这个新得的闺女,才胡乱取了个名字。顾太太体弱多病,生完长子七年后,才怀了女儿顾霖,偏偏生顾霖的时候又是难产,好不容易保了母女平安,却伤了根本,再也不能生育了。雪上加霜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了。那一年的年尾,顾老爷的生意连连亏损,险些闹到破产的地步,刚过完新年,顾霖又被大夫确诊为先天智力羸弱的傻儿。这让顾老爷认定,顾霖的出生给他们顾家带来了无尽的霉运。若非顾太太坚持,顾霖恐怕早就被顾老爷丢进池塘淹死了。
即便是温尔那答这样的世家贵女,得了痴病也是没有出路的,何况,顾霖还只是顾氏的一脉旁支。顾老爷对顾霖保持着不闻不问、眼不见为净的态度,顾太太也是有心无力。直到顾霖长到八岁——
“……五小姐小时候几乎没有孩子愿意陪她玩。太太心疼她,派人打听到南桥顾家也有位和五小姐同病相怜的孩子,便托人给顾老爷顾太太带了话,让他们把顾小姐带过来,和五小姐一同养病。”良恭说,“我第一次见到顾小姐的时候,她瘦的不成样子,皮肤蜡黄蜡黄的,矮矮小小,跟五小姐站在一块,好像她才是那个小两岁的妹妹。没想到,她如今竟然成了燕都城内的才女。”
温尔容青想了一想,问:“你说的这个人,确实是顾霖?”
“不会有错。”良恭确定地说,“顾小姐在府上住了三个多月,每日与五小姐同吃同睡,我是不会记错的——除非,顾氏阿霖是顾老爷与外室所生,否则,顾霖必是当初的小儿无疑。”
“这倒奇了。”温尔容青沉吟道。他虽然这样说,眉宇却没有半分异色。
良恭一边细细打量他的神情,一边不慌不忙地说:“听闻,顾小姐在九岁的时候受了一场惊吓,也是昏睡了好几天,醒来后心智打开,原来的顽疾竟也不药而愈了。”
温尔容青听出了她话里的暗示,眉头微微一蹙,“难不成,那答的病也好转了?”
“奴婢不敢保证。只是,五小姐的确和先前不一样了。”
良恭不敢把话说死。
她摸不准那答的脾气——她也不明白,那答为什么要把实话告诉温尔容青——告诉他,真正的那答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做法。
温尔容青是温尔沙功手把手教出的孙子。以温尔沙功的手段,温尔容青就算是个草包,他一样也能把他磨练成一个出类拔萃的强者。她不敢冒险。
“她,确实不像个傻子。”温尔容青说。
尽管不亲近,他对这个妹妹还是有些印象的。那答小时候是圆脸,五官像二姨娘,打小就比旁的兄弟姐妹出众些。只是,她看人的时候,眼光就如同一潭没有波澜的浑水,浮光但不清亮,不管见了谁都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他们几个兄妹都不愿意亲近她。而现在呢,她不仅五官清丽,连那双眼睛也变得干净明亮了。温尔容青甚至觉得,就算二姨娘再年轻三十岁,也不上如今的温尔那答了。
良恭听了他的话,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温尔容青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
温尔容青说。“等回了燕都,再让医生好好给她检查一遍吧。”
良恭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忧色,“您这趟过来……”她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她也愿意那答回到温尔家族,但不是现在。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答回去太危险了。
“父亲母亲都很想念那答,我是专程过来接她回去的。”温尔容青对良恭说。
“什么时候动身?”良恭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马车已经在山下了。”温尔容青道,“府上不缺什么,准备些沿途要用的东西吧。”
“是不是可以缓两天?”
“这事不能耽搁。”温尔容青摇头。
良恭心中一紧,“是我不好,从前只担心五小姐的身体,一味的惯着她,该学的规矩也没时间教她。贸然回去,怕冲撞了老太太,太太。”事到如今,她只能找些不着边际的话,企图搪塞过去。
温尔容青神色温和的说:“不用担心,那答的病既然有了起色,先生和太太会派人另外教导她的。”
良恭明白,这个决定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那么,”良恭说,“把阿秋留下来吧。”
“她一个小丫头留在这里做什么?”温尔容青举步离开,听她这么说,不由停住脚步。
良恭咬了咬牙,“如果您不想看到五小姐的秘密公之于众,这是唯一的办法。”阿秋绝对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去。
这还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温尔容青侧过头,轻笑了一声,“你看着办吧。”
砰!
就在两人达成共识的那一刻,小屋的门被人大力撞开了。
阿秋红眼瞪着良恭。
“阿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厉声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