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小屋外的铃铛吹得叮叮作响,卷着枯叶,带来了满院子的萧条。
温尔容青驻足,目光落在一扇糊着黄纸的小门上,门边墙角堆着一些鹅软石,斑驳的覆了一层层绿色的青苔,平添了许多阴冷和潮湿。
她就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温尔容青神色微沉。温尔家族的小姐,即便不受宠,也该是锦衣玉食人人羡慕的上人。
他摇摇头,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甚是可笑。“……她算什么小姐。”姨娘的话犹在耳边,“太爷要接就接回来吧,你也无需特地过来告诉我,横竖她不过是借着我的肚皮钻出来,要我丢人现眼。我只当没她这个女儿……”
二姨娘一向尖刻。别人要是在她面前说错一句,做错一件,她总要和人掰扯上好一段时间,可数落完又会立即后悔,扯着笑脸给人赔罪。唯独在对待亲女儿这件事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
对于这个女儿,她是不管不顾的,当初既然送出去了,她根本就没有想过再认回来。家里有个傻儿,别说温尔家族这样的勋贵显赫,就是普通人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想到这些,温尔容青仅有的一些怜悯也丢到九霄云外了。亲母尚且如此,他一个异母的兄弟瞎操什么心?
小屋前的铃铛一阵晃动,泛黄的小门被人轻轻推开。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有人从那扇门内走出来,声音清脆的问他。
温尔容青一怔,抬头看了过去,正巧对上那人的目光。
那人看上去非常年轻,不过十六七岁光景,有些瘦弱和憔悴,那一张脸似乎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端正且精致,盈盈如画。最出色的莫过于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深邃如夜色。
这无疑是个美人,尽管她从头到脚穿着滑稽。
“喂?”她抬着下巴,颇为傲慢的看着他,“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回过神,低头重重咳了一声,再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惊艳过的痕迹了。
“你在问我吗?”他说。
“除了你还有谁?”她瞪着他。
他淡淡一笑,很有风度的说:“温尔容青。”
她歪着头,像是故意装糊涂,“温尔容青是谁?”
他反问:“那你又是谁?”
“我,你问我啊?”她用一种苦恼的表情看着他,“我不知道我是谁。”
“哦?”温尔容青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不知道——这像是傻子和疯子会说的话,而你,看起来很健康。”
“你眼光不好。”那答走下台阶,走到他面前,“我其实就是个傻子。只有傻子才会住在这里。”
她一句话直接堵得温尔容青哑口无言。
“现在看起来,你也像个傻子了。”她笑嘻嘻地说。“温尔容青?”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挑衅,好像有备而来。
“我从来不跟女人计较。”他从容地说,转而问:“你住在这里?”
“嗯,我住这里。”她笑着回答。
她忽然踮起脚尖,自然而熟稔的凑近他,似乎在测量他的身高,又仿佛是在记住他的模样。
她离得很近,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这样的举动,轻佻而大胆。时下的女子固然追求新潮,骨子的守旧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消除的,除了红楼里的妓子习惯了轻佻妩媚,正经人家端的是贤惠端庄。
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你或许,认识那答?”温尔容青直视着那答的眼睛。
“那答是谁?”
“她是——家妹。”
“你哪个妹妹?”那答笑着逼问。
温尔容青忽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毕竟他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妹妹。
“我不认识那答。”那答盯着沉默下来的温尔容青,满目天真,一脸无邪,“我只知道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傻子。不过最近,那傻子也丢了。如果你是来找那傻子的,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你要找的人了。”
“据我所知……”温尔容青开口道,“家妹应该还在这里。”
那答板紧脸,紧接着,她叹了口气。“唉,那我也没办法了。”她遗憾的说。
她的话让温尔容青感觉一阵奇怪,可是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很寒冷,枯叶随着风在地上不断的打转,深山里的九月似乎已经接近寒冬腊月了。
“时候不早了,那么,我先走一步。”温尔容青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在他看来,他没必要和眼前的女孩继续纠缠。
“你走吧。”那答说,往旁边一让,转脸望着身后那扇发黄的小门,“但愿你能找到你想要的。”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你一定不会如愿”的意思。
温尔容青迟疑了一下,迈开脚步走向小屋。那种奇怪的感觉一直等他走进里屋也没有消失。里屋飘着一股陈旧的杂味,还好,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然而,小屋里的静谧再次让他感到疑惑。他环视着小屋,从角落的衣柜,到床沿边边,他一一扫了过去。但是,没有那答。他并没有在小屋里找到那个旧年里,扎着两条羊角辫,留着口水的傻丫头。
良恭听到声音从衣柜里探出半个身子。她轻‘咦’了声,喊了句‘三爷’。
温尔容青一见到她,开口就问:“那答呢?”
“五小姐?”良恭拍了拍衣角,眼神中的困惑一闪而逝。
“她不在这里?”温尔容青的脸色顿时一沉,先前荒唐的想法再次涌了上来。
“您没有看到她吗?”良恭说,“她才走出去呢!”
良恭的回答犹如一记闷锤狠狠的敲打在温尔容青的脑袋上。
“你是说,刚才从这里走出去人就是那答?!”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良恭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您见过她了。”
温尔容青只觉得心口处有一团火在燃烧着,他喃喃地问道:“你确定,她是那答?”
良恭听了温尔容青的话,并没有感到惊慌,反而微微露出几分了然,“怎么了,是不是五小姐又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