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恭把小屋里的东西都收整妥当,才让平日与她交好的小姑去请了主持。
年轻的主持听说她要走,急忙忙丢了念珠赶过来,她一手按在胸口,脸上全是惊惶:“良恭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要走?”
良恭的笑从嘴角溢出来,“是老太爷的意思。我们家小姐少年出府,如今年岁渐长,也是时候回去了。”
主持的脸色仍然十分凝重,口气带着讨好:“不知道,老尼还能为姑娘您做些什么?”
“师傅。”良恭恭敬的朝她行了一记大礼。
“不敢当,不敢当。”主持吓了一跳,连忙拦着她。百雀庵是温尔家族的产业,她担不起良恭这样的大礼。
良恭笑的亲切:“这些年,多亏了有您照顾,您的恩情,我和五小姐都记着呢。尤其是五小姐,她特地嘱咐我,一定要好好谢谢您,她才能安心下山。”
“这怎么敢当——”主持心中忧虑,人也显得局促起来。她对温尔那答并没有几分尊重,不然庵堂里也不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了。要是那五小姐记仇……她不敢想下去。
良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仿佛漫不经心的说,“姑子们一定觉着我们家小姐是个傻子,不懂事吧。她虽然糊涂,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记着呢。等回了罗兰,保不准哪天就想起来了。无论如何,她都是温尔家族的小姐,我家先生太太总不会不管她。”她故意停顿一下,“师傅是聪明人,想来一定明白——五小姐的名声也是温尔家族的名声。”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听的主持心惊胆战。她不是糊涂人,自然能听懂良恭话里话外的意思——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就差没有明说‘我家小姐记性好,你们说过她的坏话,她忘不了。就算她是个傻子,不懂事,可温尔家族还要面子呢!不管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最好还是通通闭嘴吧。’。
略一思忖,主持立刻说:“姑娘,老尼一定好好管束弟子,叫他们净心礼佛,不论红尘琐事。”
良恭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主持师傅了。”
“不敢。”主持客气地应道。
“除了五小姐的嘱咐,我这里也有件事……恐怕还要麻烦您。”良恭接着说道。
“您尽管吩咐,但凡老尼能做到,自当尽心尽力。”
“您跟我来。”良恭说,一边领着主持往前走。主持随她走到里屋,进去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软塌上的阿秋。阿秋双目紧闭,面盘泛着红光,像是沉沉的睡着了。
良恭伸手替阿秋掖了掖棉被,才慢慢对主持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今后,劳烦主持您多多照拂了。”
“阿秋姑娘不跟您一道走么?”主持诧异的脱口问道。
“恩。”良恭没有多说,“等她醒过来,烦您多劝劝她。等主家的事情忙完,我一定寻个机会向主子求情——迟早会回来接她的。”她给她喝了半杯冥河的河水。冥河的河水虽然不能令人忘情,却会让人的记忆出现短暂的混乱和缺失。以免阿秋胡闹,丢了性命,她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主持知道这里面有事,不敢多问,只郑重的承诺道:“姑娘放心,老尼自当尽力。”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身材壮硕的小姑拎着一只淡青色的包裹走了进来,那小姑道:“良恭,这是付姑做的点心,你带上给小姐路上吃。”她平素与良恭交好,说话并不像主持那样拘谨。
“多谢你了。”良恭接下包裹,又跟那小姑客套了几句,才取了另外收拾的行李走出小屋。
她前脚一走,主持就再也绷不住了。她颓然的往板凳上一坐,两边肩膀耷拉着,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光了所有气力。
那小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惊呼了一句:“师傅?”
主持扫了一眼软塌上的阿秋,一股令手足酸软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过了许久,她讷讷的对那小姑说道:“吩咐下去——今后——凡是五小姐的事情——一律不许再提——谁要是不听——即刻给我打下山——我百雀庵不留她——”
小姑被她神色间的骇然怔住,半响才应道:“是——是——”
大风吹过树梢,卷起落叶直往人身上扑,良恭逆风行走,到茶园短短的几步路也走了好一会儿。
一个着青衣短衫的小厮低头哈腰的跑上前,殷勤的对良恭说:“姑娘,还是我来吧。”不等良恭答应,他已经接过良恭手上的大包小包,快步走进茶园。
温尔容青听了小厮的禀报,漫步从茶园走了出来,“都准备好了?”
良恭走上前几步,“只给五小姐准备了几身换洗的衣裳,用不了多少时间。”温尔那答原来的那些东西,她都留着没有动。
“主持师傅还送了点心。”她补充说。
温尔容青点头,转身对旁边的青衣小厮说:“阿劲,去把太太吩咐的香火钱给主持送过去。”
阿劲应了声是,从茶园内提出一只小包裹,匆匆走了。
良恭望了望四周,开口问:“三爷,五小姐呢?”
“我派人四处找了,还没回来。”温尔容青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么一会功夫,也不知道她跑去哪里了。”
良恭正要再问,一个声音就在他们头顶上响起来:“你们在找谁呀?”
温尔容青和良恭几乎同时抬头,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重重叠叠的树叶在大风下摇摆。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种着一棵挺拔高大的梧桐老树,树上长满了一颗颗半黄不绿的梧桐果子,圆溜溜的,带着尖尖的小刺。那答就坐在树枝上,伸着手,努力去勾树枝那头的小果子。她一手兜着衣兜,嘴巴里鼓着气,像个淘气顽皮的孩子。
温尔容青脸上一黑,胡闹!
“大……五小姐!”良恭惊呼道,“您怎么在上面?快下来,危险!”
“良恭,你看——”那答终于碰到了树枝脑袋尖尖的果子,她稍一施力,那果子就被勾到她手心里了。她从衣兜里抓了一大把梧桐果,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献宝似的举起来,对良恭说,“我摘了好多果子!你知道它叫什么吗——”她太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了,以至于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您先下来。”良恭被她的动作吓得脸色发白。
那答看了看怀里足够多的梧桐果,十分配合的点头:“好吧。”她一手抓着衣兜,一手扶着树干,往旁边移了几步。
良恭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小心——”
“没事没事,我要下去了,你最好站远点儿。”那答朝她摆摆手。她微微屈膝,就要跳的时候,温尔容青伸手捞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