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奚的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子。
那答从软塌上跳了下来。
良恭微笑不语,只拿来一件深黑色的披风罩在她身上。
宽大的袍子让那答显得更加瘦小了,可她的一双眼睛极亮,仿佛装满了日月星辰,叫人喜欢,继而沉.沦。
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个人!
良恭移开视线,下意识的解开披风。
那答困惑的看着她,“怎么了?”怎么才穿上又给脱下来了。
“不合适。”良恭摇头说。“现在还不合适。”
“一件衣服,有什么打紧。”那答扯了扯身上的裙子。她连这样的衣服都穿了,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良恭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您穿黑色好看,很好看——就是太好看了——”她吃力的解释着。
那答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穿黑色,就不像那答了?”
“是。”良恭说,“您穿白色和黑色简直是两个样子。”
“哪两个样子?”
“白衣为魔,黑衣肖神。”她声音清亮。
她是说,那答穿白衣服像魔鬼,穿黑衣服倒似神仙。
“不是衣服的问题。其实我什么也不是。”那答抿嘴一笑,“你看到的我,不是我。”
你看到的我,不是我。
我其实什么也不是。
既不是神,也不是魔,连那答也不是。
“您说什么?”良恭显然没听明白。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垂下视线,“良恭只知道,您是大人,您会成为温尔府的五小姐,也会成为将来的人上人。”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那答说。她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想着先离开那里,先离开那里。”
“您要离开哪里?”良恭茫然的看着她。
“我从前呆的地方。”那答说,“那地方很安静,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听起来很可怕。”良恭附和了一句。
那答看向窗外,“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回去了,永远都不会。”
良恭从一堆衣服里面挑了件颜色最鲜艳的短袄,“您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了。天底下没有人会强迫您的。”良恭安抚地说,“没有人会舍得强迫您的。”
“那你为什么不许我在脸上画水濑!”那答气咻咻的瞪着她。
怎么又绕回来了。
良恭抚额。“三爷不是坏人。”
“我管他是不是坏人。”那答说。“你之前都同意了,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您的办法只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良恭解释道,“五小姐与三爷本就不亲近,不能再疏远了。何况,现在有了比那更管用的法子,您何不试试?”
那答问:“要怎么试?”
良恭晃了晃手中的短袄。
粉色的洋裙,大红色的短袄,绿油油的蝴蝶结头饰,再加上一条大粗辫子——那答沉默了。
良恭满意的笑了笑,“如今有六分像了。”
“我不喜欢花孔雀。”那答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大人,这不是孔雀。”良恭认真地说。“这是花猫,大花猫比花孔雀讨喜。”
“我也不喜欢大花猫。”
“可五小姐喜欢。她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穿到身上。”良恭说。所以才被当成了傻子。
“你在旁边为什么不多劝劝?”
“主人不让我插手,只叫我顺其自然。”
“像是他的做法。”那答颓然的低下头。“那位三爷什么时候才走。”
良恭说:“也许府上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这句话才说了一半,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以温尔容青的身份,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跋山涉水来见一个不受宠的傻儿,除非……这件事已经超越了寻常,已经没有其他方法,已经严重到了需要利用一个被‘流放’的傻儿才能解决的地步。这会是什么事情呢?
良恭猜不到。她离开的太久了,能掌握的情况实在屈指可数。
她微微晃神,那答皱了皱眉,不禁提醒说:“有人来了。”
良恭脸色微变。谁来了?来这里的人无非是两个,要么是温尔三爷,要么是……阿秋!
不能让阿秋看见她!绝对不能!
“我都不紧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那答盯着良恭。
“我……我去看看,阿秋不懂礼,怕冲撞了您……您先呆着,我去看看……”良恭见那答这么看着自己,心中一慌,有些口不择言。
“不是。”那答笑了一声,“听脚步声应该是位男子。”
脚步声?良恭竖起耳朵,她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错不了,大约就是你说的三爷。”那答说。“你去,还是我去?”
不等良恭回答,那答就说:“还是我去吧,你这样子怕对付不了。”
“我去开门。”
“不用,不用。你去忙的你事情吧,我自己可以对付。”
良恭不确定的问:“您一个人吗?”
“恩,我一个人。”那答轻轻笑,“有问题吗?”
良恭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没什么。”她口不对心地说。
……
我怕我会说错很多话,也会做错很多事。到时候,你可得记的提醒我。
……
还是我去吧,你这样子怕对付不了?!
这分明是同一个人说的话,为什么反差这么大?那位方才和自己使小性子的女孩去哪里了?
“薄奚夸你是个聪明人。”那答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转头说,“你还记得他让你做什么吗?”
“主人命我协助您,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吩咐——”良恭低声回答道。
“不是协助。”那答纠正,一字一句地说,“是服从。”
良恭猛地抬头,满目大骇。
那答接着说:“我说的话,十句里有七句都是谎话。我没有其他爱好,就喜欢装可怜逗弄人。良恭,我现在跟你说真话,只说一次。你记住,你的主人是薄奚,不是我,你不用怕我,但你必须服从我。服从的意思就是,你只管告诉我我需要知道的东西,至于怎么做,做还是不做,那就是我的事情了,与你无关。”
良恭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青白。
“是,奴知道了。”她艰难地开口说。
“真的知道了?”那答问。
良恭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奴有罪,不敢再犯。”
“你先起来吧,那人已经在门外了。”那答轻声说,脸上仍然带着微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