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明的小屋里,那答无聊的趴在软垫上,手边捧着一本搁在床头柜上的旧籍。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她对良恭说,“我没有那么多讲究。”
良恭正在翻箱倒柜的寻找一双适合那答穿的鞋子。“我再找找,总不能让您穿五小姐的旧鞋。”她微微抬头,“再说,五小姐的鞋子太大了,您可穿不了。”
那答把那本看不懂的旧籍抛到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脚丫子,又看了看忙碌的良恭,最终还是把实话咽了回去。她不爱穿鞋子。幽冥地的黑皮靴又闷又咯脚,脱下来一股臭汗味儿,她才不要委屈自己。那时候,有薄奚在,她说一不二,庄奴不敢拿她怎么样。现在不同了,这里不是幽冥地,良恭也不是庄奴。在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之前,那答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我的头发什么时候才能干?”她换了一个话题。因才洗浴过,她身上只穿了件素色的里衣,水淋淋的头发把她胸前的衣服全弄湿了,冰冰凉凉的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良恭从最地下的小箱子里翻出一双崭新的僧鞋,这是先前庵堂里的主持师傅派人送来的一点心意,温尔五小姐不爱穿,便被阿秋一直扔在了箱底。她提着鞋子,快步走到那答身边,蹲下身,替那答穿好鞋袜,又从外间找来一条干毛巾,仔细帮那答把头发擦干。
她懊恼的看着那答身上那件里衣,低声说:“怎么湿成这样?都怪我粗心。五小姐还有几身去年的衣裳,大人,您若不介意,我去找来替您换上吧?”
“和你身上穿的一样吗?”那答瞅着她。
良恭穿了件淡紫色的旗袍,绸缎面料,西式的翻领,襟口和袖口都有精致的花纹,玲珑曲曲,衬出了一身的气质,不大像丫头,倒像某位大户人家婉约的千金。“我身上这件是老式的旗袍,五小姐喜欢穿洋装。您要是喜欢,我把两种款式都拿来,由您挑。”良恭说。
“不用不用,”那答连忙摆手说,“我只是好奇而已。我什么也不懂,你看着办吧,别叫我坏了事。”
“您喜欢什么颜色?粉色好不好?”
“要颜色少的,不要顽皮淘气的。”
“好。”
良恭答应了一声,继续翻箱倒柜去了。
没人陪她,那答只好自己找乐子。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四处转,她挪到软榻的另一边,伸手从一摞堆高的衣服上勾下来一只荷包。荷包里面是几只小巧精致的八卦锁,她玩心重,专心致志的把八卦锁拆成了一堆木头,再一个个装好,反反复复好几次也不腻。
小屋里静悄悄的,她嫌闷得慌,自动打开了话匣子。她对良恭说:“良恭,我问问你。”
“大人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温尔三爷长什么样子,凶不凶?”
良恭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要说长相,二爷要比三爷好看许多,二爷和五小姐是二姨太太的孩子。三爷是太太的独子,也是温尔家族将来的继承人。为人温润儒雅,待人很和气,燕都城内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喜欢他。”
“那他是好人喽?”
“我还从没见过三爷和谁红过脸呢。”
“庄奴和我说,但凡能有惊天动地成就的坏人,都是那些看起来温润儒雅,待人和气的。”
“庄奴是谁?”良恭眼底多了许多困惑。
那答说:“除了薄奚,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妖魔鬼怪里,最聪明,最有学问的。她从前总是欺负我,老骂我笨,后来我学聪明了,她就被我糊弄住了。唉,老实说,我一开始很讨厌她,后来想想,她那么做也是为了我好。”
“看来您很喜欢她。”良恭翻出一件玫红色的旗袍,对着那答比划了一下。
“我只是不那么讨厌她了。”
那答嘟哝了一句。
良恭笑道:“她知道您这么想,一定会很开心的。”
“才不会。”那答板起脸,孩子气地说,“我和她都是没心没肺的东西,她不喜欢我,就算知道了也当没知道,才不会开心呢!”
良恭一愣。没心没肺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大人,这件怎么样?”她翻出一件粉红色的洋装。
“其它颜色有没有?我喜欢白色,白色好看。”那答说。薄奚喜欢穿白色。她觉得白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她不要把自己打扮成一只五颜六色的花孔雀。
“那这一件呢?”良恭拿起左手边一件米黄色的旗袍。
那答瞅了瞅她身后那一叠花布衣裳,垂头丧气地说:“好吧,好吧,就要刚才那件粉红色的。”
良恭看她一脸委屈的小表情,抿嘴微笑道:“您先将就着,等三爷回去,我们再下山买新衣服好不好?”
她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让那答更郁闷了。她把八卦锁推到一边,托着腮帮子,用严肃的语气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哄。”
她越是这样,良恭越想笑。那答没来之前,她做过无数种猜想,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主人居然会这么孩子气。
“是我不好。”良恭再次走到那答身边,敛了笑容,“不该对大人不敬,也不该把大人当作小孩来哄。”
“我本来就不是孩子。”那答没有看到她藏在眼底的笑意,骄傲地哼了一声。
“是。”良恭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她一边替她换下湿衣服,一边叮嘱道:“大人,待会儿您见着三爷时,尽管按您平日的习惯来,要是他问的话您答不上来,那便不要答了。那些人都把五小姐是傻子,可今后您要用五小姐的身份去完成主人交代下来的任务,就须得慢慢让三爷和温尔家族的其他人知道,您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答点点头,沉默了一会,“我怕我会说错很多话,也会做错很多事。到时候,你可得记的提醒我。”
良恭莞尔,“您放心,我会守着您的。”
说话间的功夫,良恭已经为那答着换好了一身洋装。粉色的过膝洋裙由身形纤弱的那答穿起来显得过于肥大,肩膀和腰身处竟然还能再塞下两个拳头,乌黑的头发只是半干,微微凌乱的散在腰间,搭着那一双素色的僧鞋,咋一看去,她像极了一个毛糙的小丫头。
良恭满意的说:“您这样子倒和五小姐有些相像了。”
“我能不能在脸上画两只水濑?”那答显然还没有放弃她最初的想法。
“现在不行。”良恭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
“那猫妖呢?我画的猫妖可好看了。”那答又说。
“猫妖再好看也是猫妖。”良恭一本正经的说。
那答兴致再好也被良恭的一盆盆冷水,无情的浇散了。她认为,她碰到了一颗硬茬。
硬茬良恭笑着说:“五小姐,该去见三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