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过军姿的人都知道,休看仅仅是站着,时间长了绝对不好受。长跪又是个甚么滋味?没有跪过的人也不会知晓!后世常常开玩笑说,回去让某某跪个搓衣板、键盘、CPU之类的话。可实际上,别说膝盖底下有硬物,便是垫上软垫做长时间跪姿,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赵枢今日实实在在的享受了次长跪的痛苦。起初他还在心中暗道:长跪与站军姿也差不多,想当年军训,他也曾一站便是几个小时。跪着总比站着舒服,只是膝盖有些咯得慌。一个时辰过去,他感觉尚好,只是膝盖隐隐有些疼痛,双腿略微发麻。可渐渐的,他便有些吃不消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只感觉双腿已不是自己的,膝盖以上如同针扎虫咬,刚过午时的阳光照在头顶,虽是四月阳春,却也似炭炉烘烤。汗水顺着额头滴下,发丝贴在脸上,说不出的难受。
再过一个时辰,他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脑中也一片空白,可他最大的痛苦却不是来自身体。自清晨出宫,他尚未得粒米入腹,眼下却是有些饿了。
腿儿在闹,肚子在叫,浑身酸软无力,汗如溪泉涌出,那丝质的衣衫却不吸水,紧紧贴在肉上,将他勒的痛苦无比。便是前世,也未曾受过这般苦楚。
咬牙将头高高扬起,透过周府洞开的大门,竟看见周侗左手放着杯茶,右手攥着本书,正乐得逍遥。他是个不服输的,眼见这般情形,心中愈发坚定。便用双拳顶在腿上麻筋处,以缓解肌肉的酸痛。
金乌西沉,华灯初上。便是周府也点起了烛台,可赵枢还在门口苦苦捱着。细细思量,他已经跪了六七个时辰,十多个小时了。
“爹爹,这般诚意也算够了,休要跪坏了那位小哥,反招祸端…”周德看赵枢小小年纪竟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心中颇为不忍,便想劝着周侗撤了考验。
却不想周侗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知道个甚?才跪了六七个时辰算得甚么事?想你爹爹当年,欲拜少林派武师谭正芳做个师傅,跪了整整三个日夜。这才几个时辰,你便心软了?”
“如何能与爹爹比?”周德摇头道:“这小哥身上衣衫配饰皆不是凡物,身边的小厮也衣着华贵,加之姓赵,莫不是哪家王孙公子,怎能与出身贫苦的爹爹相比?若真如孩儿所料,这小哥是个王孙公子。爹爹收他尚可,若不收,此举定招怨尤,还请爹爹三思…”
“大郎此言倒是有理!”周侗点了点头道:“若真是王孙公子,竟只带个小厮便来拜师,这般诚意却是足够。然,既是要拜我为师,自是要通过我的考验。且让我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爹爹就不怕跪坏了这位小哥?”周德眉头紧蹙,却是让周侗的固执打败了。
“跪不坏的,真当爹爹是摆设么?”周侗敷衍了一句,只是紧盯着赵枢道:“这小子年岁不大,性情坚毅,说话间条理清楚,智慧亦是不俗。若调教得当,确是个习武的好材料。他日或可成为一代名将,亦未可知也…”
“既如此,我这便将他叫进来,万勿使他跪得时间长了,心里反生怨怼…”周德说着,便要去叫赵枢,却被周侗拉住了。
“你小子何时才能稳重些!”周侗无奈的说道:“若是这般便心生怨怼,如此气量狭小,又能成得甚么大气候?休得呱噪,且去准备些茶水饭食和活血化瘀的汤药,待他们进来正好合用…”
“知道了!”周德连忙跑去准备,却看得周侗不住摇头。
……
赵枢和小卓子跪在门口,虽能远远望见周府厅堂内有人,却看不清里面是谁,更听不见有人交谈。这跪了六七个时辰,休道赵枢受不了,便是天天都要跪的小卓子也有些受不了。
“公子,看来这周侗铁了心不收你,你再跪下去也是没用,不如回去让官家下旨吧…”小卓子本就是陪跪的,见周侗真让赵枢跪了那么久,他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都跪了六七个时辰了,若眼下放弃,岂非前功尽弃?这等蠢事,我怎能做!”赵枢跪了好久,滴水未进,喉咙都干了,他硬是用嘶哑的声音回了小卓子一句。可就是这一句,似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只见他摇了两下,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公子!”见赵枢昏倒,小卓子急了,慌忙想站起身来,却不想双腿已然麻痹,也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感受着双腿的麻木,他咬着牙硬是爬到了赵枢身边,轻晃着赵枢的身体。
“德儿,快随为父出去看看…”听到小卓子的惊呼,周侗突地站起身,叫上周德便跑到了门口,却见小卓子正在摇晃赵枢。
“勿要摇晃,他只是体力耗尽,昏了过去!”周侗拿起赵枢的手腕把了把脉,抬头竟看见小卓子眼中充斥着怒火与愤恨,不由在心中赞道:好个忠仆!
“当真?”听闻赵枢无事,小卓子眼中怒火渐消,其实他也是关心则乱,否则岂能看不出赵枢是体力耗尽?见周侗点头,小卓子笑了笑,也突地倒下了。周侗连忙扶住他,并让周德将他抱进客房,自己则抱起赵枢。
客房中早已备好了两个大木桶,桶内盛着加了草药的药汤。周侗直接将主仆二人扒光了衣服扔进桶里泡着。温水本就可以缓解疲劳,加上周侗的独门秘方,泡在水里的主仆二人很快便醒了过来。
“周教师?”赵枢睁开眼睛,却见自己泡在水里,周侗正坐在对面,他便想起身行礼。
“休要乱动,且先泡着!”周侗按住了赵枢,笑道:“看你小子身体不错,怎地这般容易便昏了过去?”
赵枢闻言心中颇有些赧然,他也算活了两辈子,前世无论是军训还是预备役,都不曾晕倒。不想今日只是跪了会,便昏倒了。他耸了耸肩膀,苦笑道:“我也以为自己能多撑会,谁料竟昏了过去。以前常听人说,一跪便是七天七夜,感情这都是骗人的…”
“倒也不全是骗人…”周德端着饭食走了进来,笑眯眯的说道:“想我爹爹当年,为拜少林派武师谭正芳做师傅,正是跪了三天三夜,才被收为徒弟的…”
“教师真非常人也!”赵枢叹了一句,又弱弱的问道:“教师不会让我们醒了,吃饱喝足后,继续出去跪着吧…”
“哈哈哈…”见赵枢这般模样,周德大笑道:“既是让你进来了,又如何还会让你出去跪着?要跪,也得跪在家里!”
“跪在家里?”赵枢兴奋的问道:“周教师愿意收我为徒了?”
“真是个傻小子!”周德道:“若不收你为徒,带你进来作甚,还不叫师傅!”
“徒儿赵枢拜见师父!”赵枢生怕周侗反悔,连忙站起身,要爬出木桶行礼。
周侗伸手制止了他道:“既是应了你,又何须这般着急,先将身体养好,方能习得上乘武艺。否则,我便是收了你,也无济于事…”
“徒儿明白,多谢师父!”赵枢赶紧又坐了回去,他泡在桶里,只感觉身心一阵轻松。
此时,小卓子见赵枢得偿所愿,却是站起身道:“周教师,方才小人心急公子安危,冒犯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罢了,你也是护主心切,又没做甚么!”周侗挥了挥手,言语间对小卓子颇为赞赏。
赵枢察言观色的本领可不一般,见此情形,他眼珠一转道:“师父,徒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师父见谅!”
周侗笑着应道:“既已收你为徒,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事直说便是…”
“师父且看小卓子如何?”赵枢笑道:“自我出生以来,他便陪在我身边。名为主仆,实则兄弟。徒儿不想让他做一辈子伺候人的事,便想请师父也点拨他个端正…”
“不,公子,小人想伺候公子一辈子…”小卓子急了,连忙跳出木桶,跪在地上,插葱也似磕下头去。
“起来起来…”那木桶太高,赵枢又年幼,急切间竟爬不出去,只得站在桶里道:“你小子好不晓事,让你习武正是想让你时常陪在我身边。”
“嗯?”小卓子愣了下问道:“公子此话怎讲?”
“怎讲?”赵枢怒道:“我既是习武,总有一天要上战场。乱军之中,一小卒便能取你性命。若你不会武艺,我怎敢带着你?”
“这…”小卓子想了想,却是这个道理,他腆着脸道:“原来公子还是想着我的,都是我的错,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赵枢努了努嘴道:“我原谅你有何用?还须得师父原谅!”
小卓子也是个脸皮厚的,他转身对周侗道:“周教师,看在小人也诚心跪了那么久的份上,便点拨我个端正,日后也好陪着我家公子,小人给教师磕头了!”
说完,小卓子又跪倒在地,插葱也似磕下头去,周侗连忙相扶,口里说道:“如此忠仆,我又怎能忽视,便一发成全了你罢…”
“多谢师父!”赵枢与小卓子皆面露喜色,齐齐向周侗道谢。
道完谢,赵枢又转头对小卓子道:“卓子,在家里,你是奴仆,这我改变不了。如今你我同拜了一个师父,以后便是师兄弟。在外面,你便是我的兄长。哥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公子万万不可…”小卓子受宠若惊,心中十分感动,他含着泪说道:“小人只是个卑贱人儿,岂敢受公子之礼?公子在心中记得小卓子便可,无需如此…”
“小卓子,我是诚心实意…”赵枢还想说些甚么,却被小卓子所止。
看着主仆二人如此相得,周侗心中掀起了波澜:这小子如此会收买人心,若在武艺兵法上也有些天赋,他日不是个英雄,便是个枭雄。得徒如此,实乃我之大幸。既如此,我当好好教他,免得入了歧途。
打定主意,周侗这才开口说道:“你二人自今日便住在此处,明日一早,我便传你们武艺,好好休息…”
“是师父…”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令人期待的习武生涯即将开始。赵枢辛苦了一天,待周侗父子离开,他和小卓子便带着憧憬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