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很快便备好了,赵枢将其中过于贵重或沾着皇家气度的东西剔除,这才命人担着往周侗府上而去。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不想泄漏自己的身份。在皇权至上的时代里,若让人知道他是皇帝的儿子,便是想用心传他武艺,却也是不敢的。冒犯皇族,可是个不小的罪过。可若是学不到真功夫,又何必出宫来学,还不如唤个禁军教头进宫。
周侗倒是个出名的,赵枢带着小卓子来到马行街,只是略一询问,便找到了他的府邸。小卓子刚想上前敲门,却被赵枢赶了回去,并再三叮嘱,言语间休要泄漏身份。叮嘱完,赵枢方才整了整衣衫,走到周府门前,轻叩门上铜环。
不多时,一个二十来岁面皮白净的青年打开了门,看着赵枢问道:“小哥哪里来,何事敲门?”
“这位兄台请了!”赵枢躬身施了一礼道:“敢问这里可是周侗周教师府上?”
“正是!”青年问道:“小哥找家父何事?”
“原来是周家哥哥,小弟姓赵名枢,汴京人氏,却是来拜师学艺的…”赵枢又打了一躬道:“敢问周教师可在家中?”
“在是在,可家父已然不收徒弟了…”青年看了赵枢一眼,有些为难的说道:“看小哥皮娇肉嫩,穿着富贵,定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不读书求个功名,何苦来遭这份罪?”
“哥哥此话差矣!”赵枢笑道:“人各有志,他人轻贱武夫,却是不晓得武人的重要。试想,若没有武人,何人可保得大宋江山不受外侮欺凌?小弟想报效国家,却不想做那寻章摘句的腐儒,只想成为投笔从戎的班定远,封狼居胥的霍冠军…”
“这…”青年被说的热血沸腾,犹豫了下道:“也罢,我便为你通报一声,至于成不成,还得看小哥的缘法…”
“能得通报已是万幸,小弟如何敢奢望其他…”赵枢闻言大喜,躬身行了一礼。
过了半刻,青年再次打开大门道:“小哥,家父请你进去…”
“谢过哥哥…”能进门便成功了大半,赵枢连忙跟着青年进府,小卓子担着礼物紧紧跟在后面。
周侗府邸倒也不大,厅前一片空旷,似是个练武场。门边屋檐下放着两个兵器架,上面插着十来样家伙什,都是些长兵器。穿过练武场,便来到客厅。正对门挂着幅猛虎下山图,画下却是一张八仙桌,两旁皆放着张太师椅。太师椅旁又有两列椅子左右依次排开,直直排到门口。
青年请赵枢在左首首位坐下,并奉上茶水,才转身出了客厅。略坐了会,便有个五十来岁须发斑白的大汉走进厅堂,这大汉剑眉虎目,狮口阔鼻,面膛略略发紫,一圈虬髯倒插。身量壮硕,虎背熊腰,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却好似廉颇未老时,黄忠再临尘…
见此人眉宇间与开门的青年竟有八分相似,赵枢赶紧起身唱了个肥诺道:“小子赵枢,拜见周教师…”
“小哥免礼,请坐!”周侗也是个直爽性子,他走到主位坐下,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不瞒小哥,老夫年老力衰,前些日子已然辞去了御拳馆天字号教师勾当,准备转道回乡。承蒙馆主挽留,便腆着脸住在这里。自年前起,已不再传授武艺了…”
听得此话,赵枢连忙拜道:“周教师何必过谦,这汴京城中谁人不知教师的武艺德行?小子诚心来拜,还请教师点拨个端正…”
“非是老夫谦虚,只是小哥出身富贵,为人聪慧,何不读书以求功名?习武虽说是条上进的路,却不如读书来的宽广…”周侗看着赵枢身上穿得那件青丝直裰与腰间挂着的玉佩,苦笑着摇了摇头。似这般富贵子弟,如何能受得了习武之苦?若只是一时兴起,他又何必费这心思?
见周侗再次拒绝,赵枢皱起了眉头,他顺着周侗的目光看去,却见自己腰间玉佩晶莹剔透,隐隐泛着碧光,身上衣衫真丝纺成,仅此一件,便抵得寻常人家几年花销。再回头看向小卓子,竟也是一身华服。这下,他心中了然道:“原来是怕我出身富贵,吃不得苦。今日倒是失了计较,却也是考验我的诚心、毅力之时…”
想到这,赵枢将心一横,咬牙掀起袍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周教师,千言万语不如身体力行。我是出身富贵,然已下定决心,虽九死其犹未悔。我曾听闻,有些地方欲试诚心,便让访客跪而求之。今日,我便跪在这,直待教师收我为徒…”
“这…”周侗见状愣了下,却是怒道:“小哥这般,岂非强人所难?若要跪,便去他处跪着,休要在此胡搅蛮缠,我决不会收你为徒的。德儿,将此二人轰将出去…”
“这…”周德便是那个开门的青年说道:“爹爹,这位小哥既是如此诚心,你又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地?连你也不听为父的话了?”周侗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脸上怒色愈浓。他不好对赵枢做些什么,却是要拿周德撒气。
“教师休要为我伤了父子间的和气,我这便走…”赵枢拉着小卓子便离开了周府,周侗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却是叹了口气。习武之人最怕心志不坚,没有毅力。仅止这般便知难而退,又如何能练得好武艺?
“唉…”周侗摇了摇头,却将赵枢的事置之脑后,倒是那周德颇为惋惜,可周侗不为所动,他也没奈何…
……
赵枢前来拜师,竟被赶了出来,他尚未说话,小卓子却怒了。须知赵枢乃是皇子,官家封的肃王。以堂堂皇亲之身,跪个区区教师,那教师居然还敢摆谱,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小卓子气的脸色通红,口里说道:“主人,那周侗老儿好不晓事,待我拿着太子给的令牌,命开封府拿他下狱,非治他个不敬皇族之罪…”
“住口!”赵枢低声喝道:“你知道个甚?习武是个苦差事,最怕意志不坚,那周侗在试我。你若不满便自回去,休得在此放肆。”
“主人不走,我怎能独自回去,定当陪伴主人身边…”见赵枢发怒,小卓子连忙低头顺目,做出个恭顺状,他还记得赵枢先前的吩咐,只唤做主人。
“甚么主人,恁的难听,叫我公子便是…”赵枢摇了摇头,纠正了小卓子的称呼。他盯着周府门前的牌匾看了半晌,突地跪在地上。
“公子这是作甚?”小卓子惊道:“公子在府内跪拜周侗却也罢了,如何当街而跪?若让老主人知晓,直怪公子失了身份。再者说,若公子真想让周侗教你,何不请老主人下道旨意,我却不信,他敢违拗圣旨…”
“你懂个甚?”赵枢平静的说道:“昔日齐桓公欲见东郭野人,一日三至,五往而后得见。文王欲求姜尚,亲为其拉马八百步。刘玄德三顾草庐方得诸葛亮。此皆一个诚字耳。今日,我欲求得一身好功夫,岂吝一跪?若让官家下旨请他,且不说他会不会尽心,若他留上几手,我又如之奈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待之以诚,方是与人相处之道。休要再多言,且去一旁歇着…”
“公子跪在此处,小人如何能歇着,便一同跪罢…”小卓子说完便跪在了赵枢身后,赵枢倒也不曾制止,却是想看看他的毅力如何。若他的毅力过人,便一发成全了他,也给自己添个帮手。
主仆二人这般跪在周府门口,不多会便有人来看热闹。众人指指点点,说话的声音便大了起来。周侗端坐府中,突地听到门口人声鼎沸,便唤过儿子,使其前去探看。周德打开大门,只见赵枢主仆跪在门边,却是将门路让开,并不妨碍他人走路,不禁蹙眉问道:“小哥这是作甚,莫非欲令我父蒙上不仁之名?”
“哥哥此言差矣…”赵枢笑道:“习武乃是个苦差事,小弟心意已决,周教师却是不知。思来想去,唯有用此古法,方能显我心之诚。我在府内便已说过,若周教师不收我为徒,我便一直跪在此地…”
“你…”周德怒极,指着赵枢道:“罢罢罢,你既是愿意跪,跪着便是。我父说了不收,便是不收,你跪死了也是没用的…”
“多谢哥哥,小弟却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赵枢拱手作了个揖,便将头低了下去,不再言语。
周德见状极为无奈,只得回复周侗,望其能出面劝走赵枢。却不想周侗得知此事,不仅没有劝说的心思,还下令打开大门,要亲眼看着赵枢是如何长跪不起的。须知周侗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这反常的表现,却让周德心中恍然,原来父亲是想收徒弟了。
看着门外的赵枢,周德心中闪过一丝希翼,他资质有限,无法继承周侗那一身本领,而周侗连收几个徒弟都不甚满意。穷文富武,或许只有似赵枢这般富家子弟,方能继承周侗一身本事,前提是赵枢有坚持下去的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