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雪夜,寒风呼啸的大雪之夜,他将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这是心气桀骜的他所不曾经历的慌乱,纵是登基的血雨腥风、纵是革新的处处碰壁,亦不曾有过这样的慌乱,刘浚为帝已六年之久,一无所出,前些年碍于皇后阻碍,专房甘露宫,可近年来,不仅多与嫔妃宠幸,更得云落真心宠爱,唯云落怀有身孕,这个孩子,自己已盼望了太久。
殿门忽然打开,匆忙跑进名内侍,至刘浚身边低声道:“陛下,太后、皇后娘娘到。”
刘浚俊眉烦躁凝起,这样的时候,她二人作何而来?刘浚冷冷一哼,他可不指望她们是来恭贺之喜的!
刘浚不语,直到王太后与皇后走进殿来,太后一身厚重的棉袍锦绣,皇后则着了杏黄色锦棉披风,领口至后摆边沿,密绣一层纯白色羽绒毛,温暖而不显得臃肿,娇美容颜被冷风吹得透红,一室温暖下,更红得水嫩通润,明眸如夜,便仿似往昔悠然的女子!
刘浚不禁一怔,明烛摇曳,恍惚生了几分愧欠,自己似乎许久未见她了,自云落入宫,他除日常理政,便是想着如何能讨云落欢心,更将水沐居做了后宫书房,下朝后,极少往于别处,即使云落身子沉重之时,亦只在别宫宿过几夜,然各类珍奇赏赐仍频频赐予水沐居,若不是今日相见,他似已记不起皇后亦曾是美若娇花的女子。
皇后见他望着自己,听着内殿一声声娇吟,火从心起,却未曾在皇帝恍惚的眼神中,读出他的心意,硬声道:“陛下,可是许久不来,忘了臣妾的模样?”
依旧如故的讥诮言语,明明一张秀脸,怎生又变得如此厌恶?
刘浚撤开眼目,沉声道:“皇后若不说话,朕便会多去些。”
“你!”芊芊才欲言语,王太后便拦住了她:“好了,要么就是不见,一见便吵,多大了?还都是小孩子吗?什么时候了,还吵架?”
芊芊愤而撤眸,刘浚亦不再理她!
芊芊姐,若你少一些咄咄逼人,多一分柔和,你我……何至到如今这般地步!
正想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倏然刺入思绪,刘浚急忙转身望去,只见叶桑自内殿匆匆跑出,急促的呼吸,却带着欣喜的笑意:“陛……陛下,生……生了,娘娘生了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刘浚阴云笼罩的脸,顿时云雾开散,俊眸扬起满室焰火,明光烁烁:“好,好啊!赏,通通有赏!”
说着,快步如飞,急急奔入内殿,王太后与皇后对望一眼,相视间,却皆有轻松一叹。
皇后更是闭了闭双眼,隐忍一口沉气--公主,还好是个女孩!
随在王太后身边,缓缓步入了内殿!
内殿,满室温暖,烧红的火炭盆,环绕在锦床两边,帘幔纱帐映着火红的颜色,平添一层喜气。
嘤嘤啼哭的女婴,被裹在金丝软棉的包裹中,刘浚小心的抱在怀里,傲冷的眉目似沁了炭火跃然的星芒,兀自变得温暖而真切……
威严的帝王,一脉柔情的目光,令坚俊的脸孔都倏然温软:“云落你看,你看她,这么小的手脚。”
刘浚小心捏着孩子的小手,目润春风:“好漂亮的小嘴唇,就像你!”
刘浚坐在锦床边,云落虚弱面容,香汗淋漓,秀发贴着脸颊,丝丝诉说着生命初临的辛苦,望见刘浚由衷珍念的眼神,心下才稍感宽慰。
直觉头上发麻,慢慢抬起眼帘,这才发觉,两道凌厉的目光,早已刺透纱幔,直射在自己脸上!
云落忙撑着起身来:“太后、皇后娘娘……”
言犹未休,刘浚便轻轻扶住了云落身体,这身体柔软香腻,楚楚娇动的神情,更惹天子目光温怜:“云落躺好。”
转眸望向太后,冰冷口吻隐在洋洋笑意中:“母后,云落身子不便,那些个礼数便能免则免吧。”
王太后眸中不着喜怒,自太皇太后驾崩,王太后贵雅气韵中更多了几分恃傲。
太后走近两步,低斜着眼望了云落:“到生得娇贵,罢了,叫哀家看看这小娃。”
刘浚起身递过孩子,笑意未敛:“这孩子生得这样美,肤白唇红,长大定也是个美人儿胚子。”
说话之余,不忘顾着云落,坐回到云落床边,目光深深:“云落,朕便为这孩子取单名一个妍字如何?”
云落虚弱的笑笑,并无力应承他:“全凭陛下做主。”
“好!”刘浚大喜过望,起身走到内殿中央,声若洪钟,仿似即刻便要昭告天下一般:“便名作刘妍,封云长公主!”
出生即便受封,可见刘浚真心欢喜,云落星眸流转,微微抬看,但见君王长身赫立,高俊身形隐匿一室火光,薄唇风流修俊,自那唇齿中说出的,便是金口玉言!
“谢陛下恩典。”云落弱力一声,正要仰下身去,却兀自觉得有什么深深刺入到心里,令人遍体生寒,微微侧眸,余光扫见太后抱着女儿的手,指尖深入棉锦包裹,似那锦帛撕扯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云落兀然心惊,凝眉道:“莫要劳累了太后,还是叫宫女抱吧。”
声音微颤,有莫名隐意暗含,太后目光凌厉拂来,云落却瞬间笑颜柔美,轻细道:“太后娘娘特来看望云落,云落由心感念,更不敢劳累了太后,岂不罪过?”
言言句句,大方得体,不着脂粉的绝色容颜,笑若清莲,丝发散乱,却也别具一番风韵,一双水眸,更点染了雪夜冰屑,溶开一派温顺,适才警惕的意味,便被遮掩得天衣无缝。
不等太后言语,刘浚便走上前来,接过女儿,眉目自然,并不见丝毫刻意:“朕来,朕今晚要好好抱一抱朕的女儿。”
太后侧眸瞪一眼云落,心下暗道,这女人何时也变了这般敏锐?便似看穿了自己的心般,叫人不由胆颤。
心虽如此,面色却是无牵:“也是不早,哀家便回来,皇后……”
侧过眼眸,方才见身侧空空,哪里还有芊芊的身影?此时,刘浚亦才发觉,不知何时,芊芊竟出了殿去,轻悄得无声无息、便似偶尔零落殿内的冷雪,一片,稍纵即逝……
云落望向刘浚,只见他有略略凝眉,旋即便凝视在女儿脸上,微笑逗弄开来!
不知怎么,心底微觉寒凉,若干年后,如此情景,又会不会同样沦落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想……
刘浚见她出神,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怜惜的目光,自俊冷的眸中闪烁,尤显得不甚真切,云落幽幽望一眼太后走出的门口,叹息道:“陛下,适才说错了话,惹了太后吃心。”
“哦?”刘浚不解,这夜,他只顾沉浸在得女的欢喜之中,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疑惑的望着云落。云落惘然一笑,却并非责色:“陛下适才言道‘云落,朕便为这孩子取单名一个妍字如何?’陛下该问太后,不是吗?”
刘浚恍悟的一怔,确实,此刻想来,云落言说不敢劳累太后的口吻,便就是警觉!
云落定然望见了太后脸上异色,倒真是自己疏忽了:“朕只是喜悦,没能顾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