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上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周游列国的行列。
从我离开长洲的那一天起,我已经成了一个没有历史的人,这是我上次行动后唯一的请求,将我的过去一笔勾销。
我参加了为期十五天的出国游,法国、意大利、瑞士、梵蒂冈、奥地利、列支敦士登、英国。领略过世界各国的美丽风光后,我的心情平静了很多。然而让我一直不解的是我嗜睡如命,而且常常饥饿难忍,我的体重很快从九十来斤上升到将近一百一十斤。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想借大自然的手将过往施过的恩,过往欠下的债,从心底抹去。我必须在大自然中寻回我自己。我记得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听说马尔代夫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于是,我又一次登上了从香港飞往马尔代夫的飞机。
当我在靠窗的地方刚坐好,我就看见一个金发碧眼、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左右的美国男孩向我身边的座位靠近,他头发齐耳乱糟糟的看上去很有个性,看着他我猛然想起了肖康,肖康的头发经常也是乱糟糟的,不过肖康的头发比面前这个洋鬼子还要长。面前这个美国男孩穿一件黑红相间的短袖,下穿一条宽松的黑色中裤露出膝盖以下毛茸茸的小腿,深蓝色棉袜一直裹到脚裸,脚蹬黑色阿迪达斯大波鞋,背上背着一个又大又沉的黑色旅行包。他朝我笑着点了点头,露出一排整齐的门牙。
他把行李包塞进行李箱架以后,望了我一眼坐了下来。我面无表情地回望了他一眼后,轻轻地合上了眼睑。
“小姐!你也一个人吗?”坐在我旁边的男孩突然用纯正的中文问我。我猛地睁开了双眼,看不出来,这洋鬼子的国语说得这么好。我朝他侧过头脱口说了句“野死”。说完后,我突然轻笑起来,中国人说英语外国人说中文,这不太搞笑了吗?
“我刚刚大学毕业想到处玩玩,以后要是上班了可就没那么多时间出来旅游了。”那个男孩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我说。
我没有再搭理他,再次闭上了双眼。
“小姐!你也是刚刚大学毕业吗?”那个男孩还在问我。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所以我依然沉默无言地闭着眼仰靠在椅子上。
“我去马尔代夫,你也是去那里吗?”
我靠!这人怎么那么像孙旭良呢?哆哩哆嗦的没完没了。想到孙旭良,我又想起了那晚鱼珠码头卖豆浆的男孩子,我当时还以为是孙旭良回来了,拼了老命地挤过去,结果我发现那是一个美丽的误会。那是一个与孙旭良小好几岁的黑实青年,我当时还特意卖了对方一杯豆浆,味道与孙旭良的没有太大区别。
我微启眼帘用眼底的余光偷偷瞟了他一眼,我发现他正注视着我,也许他看出我的睫毛动了,他突然笑了起来,“你在偷看我!”他笑着说,他的样子看上去很顽皮,十足一个不韵世事的三岁小童。
“你长得又不帅,我用得着偷看你吗?”我忍着笑说了他一句,然后取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喂!你别像个老太太似的老是睡觉不理人嘛。坐在飞机上看下面的风景很特别的呢。”那个男孩说。
我淡淡地说:“有好看的地方你告诉我。”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我自己占了靠窗的位置,他哪里能看得到外面的世界。
那男孩收了嘴,好久都没有再找我说话,我也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睡了起来。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旁边那男孩推醒,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好地方要我看,我连忙朝窗口望并一边说,“到哪了?有什么好景观?”眼底下是一大片房舍,有什么好看的?打扰本小姐睡觉真该死!我刚想转过头去对他发火,谁知那男孩身子向我微倾过来,小声对我说。“小姐!送饭的来了,你要吃点什么吗?”
我难堪地打量了他一眼后迅速把目光投到了过道上的空姐身上。我满脸歉疚地对那漂亮的空姐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哦!没事!我刚才还误以为你们是一对渡蜜月的小情侣,难怪这位先生不知道你要什么?”空姐笑容可掬地回答。
去——跟他一起渡蜜月?最讨厌洋鬼子了。我在心里说。
空姐转身去询问别的乘客去了。这时,那个男孩又说开了,他说:“喂!你能告诉我你怎么称呼吗?我总不能一路都叫你喂吧。”
我不能再这么没礼貌不理人家。于是,我轻笑着告诉他,“我叫夏若离,湖南长沙人,今年二十三岁。”
他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我伸出一只手礼貌性地沾了沾他的手指,他自我介绍:“Leon,中文名罗杰昂。取我妈妈的罗拉蒂斯的罗,我爸爸杰克的杰,我自己莱昂的昂,年底二十三岁。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医学院。”他一口气说了一大通,算是自报家门。
就这样我认识了罗杰昂。罗杰昂是个活泼健谈的小伙子,我从他嘴里知道他有一个中国舅妈、一个中国姑父。而且我还知道他父母都是医生,他的姑父和姑姑也是医生,在香港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诊所。
一路上有他的陪伴与喋喋不休,我的睡意竟然暂时远离了我,我和他不时用中文交谈不时又用英文说话,气氛非常融洽和谐。等六个多小时的航行结束,我们已经像一对认识多年的好朋友一样谈笑风生。
八月底正午时分的阿雅达,瓦蓝瓦蓝的天,眩目的阳光,白沙轻细的沙滩,瓦蓝瓦蓝的海水,我像一头饥饿的山羊看见嫩绿的青草地一样,兴奋地扑向我热爱的大海。罗杰昂吼叫着光着脚丫追我。
“若离!等等我,你还没擦防晒油呢!”罗杰昂头戴白色防晒帽,穿着花花绿绿的上衣和花花绿绿的沙滩裤,一只手上拿着遮阳帽一只手上拿着防晒油,出现在我面前。我向来自峙自已皮肤白对擦防晒油这些繁锁的玩意不以为然。不过遮阳墨镜肯定是不能免的,强烈的日光会使我睁不开眼睛。
罗杰昂将他手中的遮阳帽扣在身穿碎花吊带沙滩裙的我的头上,并强行将我往遮阳伞下拖,“小姐!你这样出来,不消十分钟你就会变成红烧乳猪。”我说有那么严重吗?我去海南都不擦东西的,我对那些防晒霜呀防晒油的会过敏。
他问我过敏会怎样?我说会长许多小米米很痒。罗杰昂说那不是很严重,他口袋里有过敏药片。我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医生。虽然他的资质可能只是见习医生,但实际上从他很小的时候已经受到他父母的熏陶了。
我听话地躺进遮阳伞下的躺椅上,让罗杰昂在我背上擦防晒油。他的手很柔软,手掌的力度刚刚好,在我柔嫩的皮肤上慢慢滑过,再滑过。擦了后背,他又帮我涂了手臂,我看见他弯下腰将防晒油倒在手掌上,然后双掌一合,使防晒油揉满他的双掌,然后,他把他的双掌环抱我的手臂,从上往下一抹到我的手背,反复几次,我的手臂就油腻腻的好像打了一层蜡,那感觉使我很不舒服。他走到另一边帮我擦了另一条手臂。他的动作老练而流畅,我明白他应该不止一次帮别人擦这东西了。当我转过身来正面面对他的时候,我制止他再帮我擦下去。我是那种比较保守的女子,我不习惯陌生男人摸我。
我说“我自己来。”他望着我的脸,有些尴尬地笑着说:“你们中国的女孩子就是这么保守。”
我瞪了他一眼,把他手上的防晒油抢进自己手中,开始向自己手掌里倒油,我向来冒失,不小心倒多了,防晒油从我手掌滑过滴落在我胸前的吊带上,我一顿乱搓,不小心露出了吊带下纹上了玫瑰花的枪疤。那是我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它记录了我在黑社会的颠簸生涯,我不想别人看出那圆滚滚的疤痕,我想把过去的一切彻底抹去,特意在那上面纹了一朵大玫瑰。我连忙捂着那儿慌乱地跳起了身。
我大声叫道:“转过身去!”罗杰昂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转过身背对我。
我迅速把防晒油往自己身上涂。期间罗杰昂问了我一句话:“若离!你受过伤?”我完全可以理解他能看出我受的是枪伤,美国成年公民可以拥有自己的枪。或者他对枪和枪伤特别有研究,因为他是医生,完全可能接触到像我这类伤病员。
我边涂油边用冷冰冰地语气回答他:“不关你的事!”
他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他才问我,“你擦完没有?”
我想跟他开个玩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身边。当我跑到二十米外的海水边的时候,他才发现我已经走开了,他吼叫着朝我奔跑过来,并边跑边叫:“若离!你太坏了!”
我大笑着扑进了海水中。天那么蓝,水那么清,还有什么比被清凉的海水浸泡着更让人兴奋着迷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就是如此吗?
马尔代夫的夜晚星光特别亮,我躺在海边的吊床上,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下,观看银河盛开的银花,暖暖的海风拂面。我想起了那个春末的黄昏,肖健载着我奔跑在杏花开放的路上的情景。路两边的杏花绽放,摩托车卷起满地雪白的杏花瓣,就像卷起满地的白雪。在那杏花树下,我第一次与肖健一起吃了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