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轻轻地对他说:“旭良!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能让我爸吃上野味吗?”他轻笑着回答我:“你爸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没钱也没资格请他吃饭,所以只有用这个方法来感谢他老人家啰!”
他的本质并不坏。我在心里想。我抬头望了望渐白的天空,星光已经暗淡,月亮模糊的影子掉进了云层里。我对他说:“旭良!天就要亮了!我不想去抓什么鱼和鸟了。你走吧!带你妈去香港,永远别再回来。”
孙旭良背靠东方与我面对面站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而我却突然发现了东方地坪线上启明星璀璨的金光,曝光中有一艘军舰无声无息地向我们驶过来。金色的光芒映在鲜红的国旗上,甲板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特警与海军。我的脑袋嗡嗡作响,难道他们是冲孙旭良而来?
此时的孙旭良还没有发现他后面的情况,他的目光死盯着我后面,他突然狠狠地摔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阿盛!你骗我!”我看见了他脸上异样的表情,我猛地扭过头去——又一艘军船出现在我的视野。
我在心里宽慰我自己——那只是海军例行巡航!于是,我转过头对面色沉重的孙旭良说:“我没骗你!我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还把我身上的跟踪器交给了警局。”
孙旭良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愕然地看着他,他笑了两声,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他冷着脸对我说:“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是大陆警方的卧底!”
到了这个份上,我不想再抵赖。我平静地回答他:“是!我为你爸而来!”
他看着我轻轻摇着上身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小声说:“我爸太笨了!”
我抢着更正他的话,“你爸太痴情了!”
孙旭良好像被人从后面突然打了一闷棍,他摇晃了一下,神情黯然地说:“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
“刁国盛!叫孙旭良放下武器!”我身后的军船上突然响起了我爸的叫声。那是扩音喇叭送出来的声音,声音大得好像可以搅动满江的江水,大得好像可以摇动孙旭良的木船。我突然踉跄了一步。
完了!我爸亲自带兵来了,他肯定不会放过孙旭良。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爸会找到我,我延迟归队,上面一定监控了我的手机,肯定是根据手机卫星定位找到了我。我朝我爸乘座的那条船望去,他的船离我和孙旭良还有五十米的样子。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我看见一排排海军全副武装整齐地站在船板上。我连忙转过身来看孙旭良,他的手突然朝后面摸了一下,我的心“格登”了一下,一种高度的警惕使我连忙伸出右手把右裤兜里的手枪抓在手里。
孙旭良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站在船头,黎明的曙光照耀在他手中的枪柄上,那枪发出阴冷的光,他皱着眉头问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毫不示弱,手中的枪口同样锁定了他的心脏,我说:“我真的没骗你!”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悲伤。“没骗我?这样也叫没骗我?哦呵呵……”凄厉的笑声中,我看见有少许的眼泪从他眼眶中溢了出来。
“不要伤害孙旭良!放下武器!”我爸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孙旭良后面的船也越来越近了。
我凄楚地笑着说:“旭良!再见吧!”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我嘴角牵动,笑容在我脸上绽放,眼泪从我的眼眶滑落。
“砰——”
“叭——”
我与孙旭良的枪同时响了起来,但我马上听出了他枪声的异样,可我的子弹已经脱离了我的枪口,我大叫了一声“旭良!”
我枪口的硝烟未尽,而孙旭良扔掉了他手中的枪,他双手捂着他的左胸,鲜血从他的胸口溢出,他朝我凄凉地笑了笑,身体朝后倒去,我听到他拼尽全力说了一句话:“原来你真的不爱我!”
孙旭良掉进了他身后的水里,水花飞溅,落进木船中。我脸色铁青,手枪掉落船舱,小船左右摇晃起来,我面朝他落水的地方跪在了船舷边。“旭良!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我?”我的眼泪顺颊而下。这个傻瓜!竟然用没有装子弹的空枪来试探我。我竟然真的开枪了,真的开枪了!
“囡囡!谁叫你开枪的?”我爸站在高高的军船上大声问我。我狡辩说:“我以为他想杀我!”
我爸从船舷上下到孙旭良的小船上,他靠近我小声对我说:“哎呀!我叫你不要开枪!香港警方已经致电大陆,他是失踪的香港卧底!我怕你们发生误会,所以紧急赶过来了。”
卧底?香港卧底?我的天啦!我一个箭步往前冲,从我爸身边跑过去,然后奋力一跃,跳进了湍急的江水中。
我在水中到处寻找,始终没有发现孙旭良的踪迹,只看见小舟周围殷红的水。我无数次抬头换气都没有发现孙旭良的身影。在我精疲力尽的时候,我爸叫人把我从水中捞了出来。
大批水警在水上水下打捞几天都一无所获。仿佛孙旭良被水里的怪兽吃了,连骨头都没有留下。我不眠不休地守在那块甘蔗林里,希望会有奇迹发生,希望孙旭良能平安,希望他平安后能来那片甘蔗林里找我。在那十来天的相守中,大强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哭,他搂着我一言不发;我饿了,他驶着孙旭良的小舟去长洲打包给我;我睏了,他撑着伞守在小船上。他始终不问为什么,只是默默地守候着我,无怨无悔。他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无论我去哪里,无论他在哪里,都会彼此联系。我信任他,就像他信任我一样,他说从男厕所他第一眼看见我他就觉得我不是一个坏女孩。其实在男厕所我第一眼看见他就感觉他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感觉,又是该死的感觉。或者有些人,只要一眼便是一生!
一个月后,军情6处破格录取我为高级特工。然而,当我看见那一纸录取通知书,我默默地将它撕毁了。我知道,我不配做一名特工。在那紧要关头,我违抗了军令,向孙旭良开了枪。我更清楚,我为什么要向孙旭良开枪,我开枪是想让他逃跑。我以为我爸要生擒他,所以我想先一步放他走。我向来百发百中,如果我有心杀他,我不会给他最后说话的机会。因为我徇私,以致使孙旭良失踪。这个秘密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我希望孙旭良明白我的苦心,然而从他落水的那一瞬间说出的话,我似乎明白,他误解了我的用意。或许他逃过劫难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望着翻滚的珠江水,我一次次检阅与孙旭良相处的情景,他随母姓孙,他的眼镜,他的胆怯,原来都是伪装。我一直以为肖健的灵魂在帮我,我却不知道云南警方于七月十七日清晨六点四十五分,收到陌生男子电告曼磨协和尚庙一带将有毒品交易的通知,那是孙旭良偷偷打的电话。在曼磨协和尚庙,孙旭良听说公安来了时突然说了一句“收队”,我当时虽然感觉有句话怪怪的但并没引起重视,只有警察才会说“收队”。我更忘了钟宏滔跟我说的孙旭良的学历——他曾就读警官学校。我从没想过他会是香港派遣的卧底。我同样没有估到因为香港警察内部出现了泄密事件,所以孙旭良有好大一段时间没有跟警局联系。而我更想不到的是他会去算计他老子。我对他一无所知,而他一直在怀疑和试探我的身份。相比之下,他比我藏得更深,我比他笨多了。
我一直不敢去肖家,我不敢面对肖伯伯和肖康,我更不敢面对肖健的亡灵,我害怕我卑污的身子沾污了肖健的灵魂。
我亲自驾驶孙旭良的小船,江瑜的父母捧着她的骨灰、叫着她的名字,行遍了长洲各处海域,最后,我们将她的骨灰洒在孙旭良最后落水的地方。我知道,江瑜喜欢旭良,所以我希望她的灵魂能永远守候那一方净水。
崔艳正在为她的明星梦奋斗,她兴奋地告诉我她捞到了一个小角色,虽然出镜机会不多,但是可以进入娱乐圈她已经很高兴了。崔艳还告诉我,肥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之后不住抹汗。
我听说肖康最终和王虞美走到了一起,而我的童话已经结束,遗忘将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然而有些人、有些事,叫我怎样去忘记?我突然明白,我妈是对的,找一份安分的工作,找一个爱自己的丈夫,一起相夫教子平安到老,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
在一个下过雨的黄昏,我决定最后一次从长洲搭乘五号渡轮过江,当我刚刚跨上鱼珠码头的跳板,一个男声让我骤然止步——“卖豆浆啰!新鲜美味的手磨豆浆,一块钱一杯,丫孟丫杯!”
我野蛮地拨开前面的人群,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