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霞褪尽,华灯初上的时候,我环着肖健的腰坐在他的身后,我望见天上的星光与地下的灯光遥相呼应,照亮了一切黑暗的角落,那是个特别美丽的夜晚。可惜我还来不及与他执手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他就离我而去;可惜我还来不及为他吟一首动人的诗歌,他就与我红尘永隔……
我全身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下,听着海水拍打着海岸的声音,像倾听一首首柔和的催眠曲,我竟然睡着了。
我梦见了肖健,他踏着一地的月光飘然而来,我叫着他的名字投进他的怀里,那是我最熟悉的味道。他说他为他的孩子而来。哪有孩子?我大吃一惊,突然从梦中醒来。醒来时,我看见罗杰昂站在我的吊床边望着我,“若离!你发梦了?”
我抱着胸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他眼神幽幽地再次说。
我把手蒙住了自己的脸,眼前依然是肖健清晰的样子,泪水从我的指缝渗出。
“若离!你来这里是为了怀念还是忘记?”罗杰昂边说边推了我的吊床一把,吊床轻轻荡了起来,柔和的海风婉约而至,撩起了我额前的刘海。我依然蒙着面,尽量让自己保持语音平静,“为了怀念,也为了忘记。”
可能罗杰昂暗暗加大了力度,吊床荡得更高了,海风像毛毛虫爬过我裸露的肌肤处。我听见罗杰昂说:“忘记也好,怀念也好,一定要让自己快乐起来。”
我突然放开了蒙在脸上的双手,望着深蓝的天空,我说:“杰昂!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快乐,我的女朋友回了加拿大,我想出来散心。”
“你恨她吗?”我突然问他。
“没有恨不恨,只有还爱不爱?”他的话使我猛然转过头去审视他,我一直以为不爱了就只有恨。
“我会一直把她装在心理,一直珍爱着,尽管她已经离开了我,但我永远不会恨她。”
我轻轻地笑了,“杰昂!你很善良!”他愣愣地看着我,随即,笑容在他脸上荡了起来,“那你的朋友呢?”
“去了天堂!”“为什么?”杰昂很诧异地睁大眼看着我的脸。
“为了救我,他上了天堂。”我望向星光灿烂的天幕,我希望肖健的灵魂能在天上望着我。
杰昂沉默了一会,他伸出一只手拉了拉我的小手,然后说道:“他一定很爱你!”吊床荡着离开了杰昂,他放开了他的手,“值得一个男人用生命去爱的女人一定是个很好的女人。”他大声说道。
吊床弹回来,杰昂一下将吊床抓在手里,使原本荡漾着的吊床慢慢停了下来。杰昂扯着吊床边,对我说:“若离!为了他好好生活,像我一样把心爱的人永远藏在心底。”
我朝他温婉地笑了笑,这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小伙子。我对他说,你想听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童话故事吗?“愿意洗耳恭听!”罗杰昂的成语用得恰到好处。
我跟他讲了肖健跟我讲过的故事:一个小男孩背着一个小女孩在海边奔跑,然后等她长大再告诉她他要娶她的故事。杰昂听到最后大声叫好,他说这故事太动人太美妙了。
后来,杰昂又问我想去哪里,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说我连工作都没找好。罗杰昂邀请我去香港,他说我可以先去他姑父的诊所做事,以后找到好工作再出去。
夜很美,我看见了杰昂柔和的眼神如天幕上银色的月光。他说你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我来叫你看日出。
罗杰昂光着脚丫沿着木桥转到了与我相邻的另一间小木屋那边去了,我的目光追寻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进那间木房子不见了,我才把目光投向木桥前方的海面,海面上一片霞光。在霞光中几个小亮点在跳跃着,原来是小海豚。这些小精灵不停地从水中跳出来,在霞光中划一条美丽的弧线又落入水中,一只……两只……
当我醒来时天差不多要亮了,我看见罗杰昂戴着墨镜与大毡帽正朝我的小木屋走来。我主动叫了他:“嗨!杰昂!早上好!”
他解下大毡帽朝我挥了挥手,“嗨!若离!快点出来!”
我戴上墨镜、抓起大毡帽朝他跑过去。
杰昂热情地拖起了我的小手,我们光着脚丫迎着早晨的海风跑了起来。
木板桥很长,湛蓝的海水很柔情,慢慢荡了起来,像顽皮的孩童追赶过来,一浪接一浪冲击着海边的沙滩,一只寄生蟹被海水带回了海里,紧接着,又有几只小蟹被卷上了岸,那些小东西拼命地往沙滩上爬行,行动笨重又可爱。后来,天渐渐亮了起来,霞光映红了东边的天空,连东边的云朵也被染成了金色,橘红的太阳从海平面上冒出来,海面上波光粼粼,霞光万道,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打破这早晨的宁静,尽管周围还有许多人或坐或站,立在海边或者木板桥上,大家好像被某种感觉暗示着形成一种默契,谁也没有说话,好像只要谁一说话太阳就会躲进云层里似的,所以我们连最美的赞美之词也省却了。杰昂拉着我的手,面朝东方而立,我们表情肃穆,好像在参加一场盛大而庄严的升旗仪式。
观看日出的人们渐渐散开,我离开罗杰昂身边,在海边徘徊着,后来我停下徘徊,很敏捷地把一只脚踏进水里,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子。立刻有一大片欢快的水珠从平静的水面腾空而起,然后化作千万颗闪烁的水滴落回水中。我回过头,微笑着看着杰昂,杰昂正注视着我。他的身材有几分像肖健,头发有少许像肖康,而性格却又有几份像孙旭良,善良又哆嗦。
杰昂望着我微微一笑,像箭一样向我冲过来,我娇笑起来,在浅浅的水中飞奔起来,咸腥的海风将我的遮阳帽吹落沙滩,我的头稍稍扬起,任海风吹起了我凌乱的长发。杰昂追过来,我朝海水扑过去……
十天后,杰昂把我带回了香港。
杰昂的家人非常友善,特别是他的姑父,对我的出现以一脸绽放的笑容表示了他的热心。那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皮肤好得像个年轻的美妇人,洁白细嫩,脸上基本上看不到一条皱纹,除了那两条可恶的法令纹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外,他微挺的肚腩也使我明白他是个中年男人。他的洋鬼子老婆倒是使我大跌眼镜,身型巨大雍肿,当我看见她,我第一眼的瞧点落在她的胸前,她巨大的胸部占据了她整个上身,就像抱着两个篮球。她走起路来总是弄出很大的动静,胸前的两个“蓝球”左右上下乱跳。可能是她太肥了,她的脖子看上去又粗又短,下巴以下的肥肉耷拉下来,使我分不清哪是她的下巴哪是她的脖子。她的嘴很小,鼻子高大挺拔,眼睛倒还漂亮,幽蓝深远,她微卷的金色中发把她眉毛和前额遮挡住了。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响,他朝罗杰昂高叫:“莱昂!你又想改良我们的美国血统吗?”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我,表情似笑非笑。
“莉亚娜姑姑!别乱说话,她只是我旅行时认识的中国朋友,请别误会!”杰昂用英语对他姑姑说。
他姑父倒很善解人意,他的笑容很诚恳,“既然是杰昂的朋友,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对这个白净的外国人的中国姑父很有亲切感,我告诉他我叫夏若离,刚刚毕业于湖南师大国语系。
杰昂的父母是两个纯种白人,他们的年龄我不大会看,但我猜测他们应该在五十以上。我早就从罗杰昂在我面前自报家门时了解到杰昂的妈妈叫罗拉蒂斯,他父亲叫杰克。
第二天,我去到了位于香港左敦道的华英诊所。那是个小型的诊所,只有四间诊室,一间医护室;一个输液区;和一个简易手术室,我想那手术室只是为病人作简单处理用的外科手术室吧。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站在大门前的柜台,帮诊所登记和整理病历,把病人从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区分开来,并把他们口述的病况记录在病历本上。来诊所看病的人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幸亏我英语水平还过得去,所以应付那些病人不是太难。当然,如果实在听不懂,还有内科医生杰昂的姑父翻译。自从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以后,我变得比以前从容。杰昂的姑姑与姑父对我认真的工作态度赞不绝口,他姑姑甚至在以后的日子里干脆叫我“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