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文医生出去拿了药重新回到宾馆,帮我挂上了盐水,他一边拿着调速器调速,一边对滔哥说:“看样子阿嫂还受了点风寒,新伤旧患再加点感冒,千万别发烧。”滔哥着急地说:“发烧又怎样?”
那姓文的男人用手指推了一把眼镜,很担忧地说:“那我可就手短了。我还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内伤,如果今晚发烧就一定要送大医院。”滔哥听了文医生说的话,很是担忧,一会过来摸我有没有发烧,一会又强逼我喝水。他看着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搓着我的手说:“小祖宗!你可别再害我了!”我翻着白眼回敬他:“还不知道谁害谁呢!”
滔哥突然就笑了,露出了嘴角两个深深的酒窝,“你还有心情说笑,看来情况不会那么糟糕。”
文医生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和滔哥胡侃,他忽然插了句嘴:“你们俩呀,真是天生的冤家,一会爱得要生要死的,一会又喊打喊杀的吓死人。”
滔哥笑得像个孩子,完全没有了我当初见他时的冷傲神情。他笑着对文医生说:“哈哈哈——小叶就是够真,不虚伪不做作,顶心顶肺的,凶起来像要杀人,好起来恨不得把自己搓成面团,做成包子让你吃了。”
我对着他扮了个鬼脸,接着拉着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我躲在被子里叫我要睡觉了。
滔哥说你安心睡吧。文医生说要不滔哥你也睡会,我守着。
没多久,滔哥爬进了我的被窝,他拉着我的一只手很快进入了梦乡。尽管我很累也很睏,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我就会想起肖健,一会是他英俊潇洒的样子,一会又是血淋淋的样子。我怎么样也忘不了他趴在我的耳边最后说的话“盛!我爱你!”他在向我道别我却全然不知,他握着我的手拉动了扳机我竟然没有发觉,我辜负了我父亲的栽培和教诲,“战场上不应该带有任何感情,更不要把自己看成一个女人。”“爸!我失败了。我忘记了我自己的职责。”肖健死在我的枪下,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知道我永远也走不出那沉闷的枪声中,那枪声将一直陪伴我到老去的那一天。我想起肖健第一次对我说过的话,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有那么一点霸道又有那么一点多情,他狂妄地说:“这辈子哥是你的,你也是哥的!”我想起自己给他的伤害,我****着身体躺在他的身下告诉他我爱上了滔哥,他求我从后面搂着我我都没有再回头。想着自己与肖健的点点滴滴,不争气的眼泪悄悄溢出眼眶,我不敢去抹也不敢抽泣,我不知道他们会把肖健扔到哪里,我在心里不停祈求上苍保佑他,希望他没有死,希望警察能尽快找到他。如果可以,我愿意中枪的是我,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肖健一世的安康。
那一晚出奇的长,长得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我期待黑夜快点过去,黎明快点到来,也许明天的早点新闻会把肖健遇袭的事报道出来。
黎明即将到来前,我在疲惫不堪中奇迹般地睡着了。我发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肖健直挺挺地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他的身上栖息着许多海鸥,有黑色的也有白色的。无数的黑白海鸥拍打着翅膀在肖健的上空鸣叫低旋,他们的鸣叫声时而凄厉高亢,时而低沉轻柔,我想起了莫言在小说《丰乳肥臂》中描写乌鸦的场景:乌鸦们都来了,它们像刚刚沐浴过一样,羽毛新鲜,闪烁瓦蓝的光芒。它们呱呱叫,很兴奋很丑陋,脖如弹簧嘴似钻,啄食腐尸,味道好极了,魔鬼般的盛宴……我害怕那些海鸥会像莫言笔下的乌鸦一样把肖健叼走或者干脆吃掉。我跳进海水中,朝肖健游过去,我游呀游,然而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靠近肖健,他一直与我保持着永恒不变的距离,为了能加快前进的速度,我低下头把整张脸都泡进了冰冷的咸水里,我双腿踢水奋臂前游,当我抬起头来换气的时候,我惊诧地发现那些海鸥变成了丑陋的乌鸦,它们好象听到了某种指令,对着我一个个俯冲下来,它们冲下来啄我的头皮、我的眼睛,我急得不停去拍打驱赶它们,而我的身子急速朝海水中坠落,我惊惶失措,手脚一顿乱晃,同时被咸腥的海水呛得不停咳嗽。
我从咳嗽中蓦然醒来。
房间的灯还亮着,早起的朝阳透过玻璃窗越过浅黄的窗帘,跳进睡房。滔哥还没醒,我手上的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拔走了。我正要抬起头看文医生还在不在沙发上,谁知他突然拉开洗手间的门出来吓了我一大跳,这个看上去外表斯文的男人,不知真有那么忠心还是为了滔哥许诺的奥迪车,他好象整晚没睡,乱糟糟的西装头,镜片后充血的眼瞳都可以证明他熬了夜。他见我扭头看着他,给了我一个微笑,接着他把手指放在嘴唇边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动作,然后指了指滔哥。我明白了,他叫我不要吵,滔哥还睡着。我木然地眨了眨眼,他很快拿了一个听诊器过来帮我听诊,听完诊又摸了摸我的前额,接着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笑了笑,对我伸出了大拇指。我对他挥了挥手,意思是叫他出去休息,他无声地点了点头,用唇语打手势,意思是他在隔壁海豹的房间,有事就去隔壁找他。我点着头再次挥手驱逐他。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滔哥仍然在鼾睡。我不知道到底是几点了,我轻手轻脚走到电视机前把电视打开了,我把声音调到静音后调到了广州台。离早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我轻轻走到窗前拉开一小点窗帘,隔着玻璃窗朝外面观看,沿着高高的楼壁,我直望到底,底下是一片青草地,青得流油。有几个早起的病号在那草地上悠闲地走着,并不时做一些伸展上肢的运动。草地旁边有一堵水泥围墙,围墙很高,墙外的长青树和橡叶榕树更高,浓密的树叶遮挡了我的视线。我想起了和肖健一起住在与我只隔了一条走廊的女人,她有三分像我,肖健彻夜未归,她是不是还安安静静地住在那儿呢?如果她知道肖健死了,她会怎么办?各种揣测在我心理打旋,哪一种我都不能肯定。胡乱想着,我把视线投向了电视机,早间新闻马上就要开始。
播音员似笑非笑的脸终于出现在屏幕上,画面出现了一些街道与车流,我精神紧张,死睁着眼望着电视机屏幕,我听不到播音员的声音,但我可以猜测她说的是社会主义形势一片大好的漂亮话题。画面现了一个又一个,唯独没有涉及肖健,我既担忧又兴奋,我希望报道有关肖健还活着的消息,却又害怕听到她说肖健遇难的消息,我就那样心情复杂地死望着电视屏幕。以至滔哥走到了我的身后我都毫无察觉。
电视画面突然定格在一大片香蕉林里。一个男记者手拿播音器出现在我的视野,他的身后有身着警服的警员在走动,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猛地伸出手取消了电视机的静音模式,电视机的声音响了起来——“遇袭的警员胸部中枪,头部有伤,右腿骨折,警察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他的遗体。”我的胸口一阵抽痉,全身的血液好像已经凝固,头脑嗡嗡作响,那名记者还在说话,可我只听见阵阵嗡鸣声,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希望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死了好!”滔哥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我吓得朝电视机前踉跄了一步,我迅速扶着电视栕的边沿转过了身,我望着正望着我的滔哥,下着脸说:“无声无息的像鬼一样,你想吓死我呀!”
滔哥望着我的双眼,好像想从我的目光中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使劲盯着我的眼睛看,他试探地问我:“你还在关心他?”
我抬起头,“是!我关心!”我坦诚地承认。
滔哥突然眨了一下眼,眼中闪动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其实你喜欢他,对不对?”他继续盯着我的眼睛,用粗重的语气问我。
我双眼一翻,头颈一撇,把我的长发往后一甩,我冷着脸回答他:“喜欢你个大头鬼!我怕他没死!”
滔哥再次眨了眨眼,用不解的眼神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朝他面前走过去,直到我与他双胸相撞我才停止不前,我贴近他的脸,表情平静地对他说:“你就不怕他没死出来告我谋杀警察吗?”
滔哥被我逼得退后了一步,看来他有些妥协了,他小声嘟哝:“不会吧?”
我抬腿轻轻踢了他一脚,“你没良心!都不关心我!你就不怕他没死,到时拉我坐大牢。你就是打完斋不要和尚,恨不得我在监仓里猫一辈子。”我一边委屈地说一边朝床沿走。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流泪,我要快点趴到床上去偷偷抹一把眼泪。
我快速趴到床上,用被子擦了一下已经夺眶的泪水。因为俯卧着,我胸前的伤口被挤压,疼得我直冒冷汗,我哭叫着:“哎呀!老公快点过来把我翻过去,疼死我啦!疼死我啦!”
滔哥跑跳着过来,搂抱着我将我仰面朝天,他痛惜地摸着我的脸,“小祖宗!你能不能别那么毛燥?疼了吧?别又把伤口拉开了。”
我用脚踢了他的腿一下,他伸出手按住了我的腿,使我不能再动弹。我流着眼泪说他:“都是你气我!你小气鬼!”
“嘚嘚嘚!都是老公口衰,都是老公的错!最多老公让你打几下,还不行吗?”
“你就会胡弄我,你明知道我出不了力!”
“那咬老公几下!”
“你的脸那么臭,我不咬!”
“那老公把戒指帮你戴起来!”
“不是被我扔掉了吗?”
“我叫人捡起来了!”
“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把它扔到鱼塘里去喂鱼!”
“你舍得吗?”
“你要是再惹我生气,我真扔!扔到天上去!扔到火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