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十来分钟的样子,崔艳来到了我的病房。出乎我意料的竟然是身着保安服的孙旭良陪她一起出现在我的病房。
崔艳看着躺在病床上上身缠着白纱布,一边输血一边吊盐水的我,她的脸顿时像被人吸干了血似的变得苍白起来,那神情好像躺在病床上痛苦不堪的应该是她似的,她就那样苍白着脸望着我,突然用手捂住了她自己的脸,我强颜欢笑,笑着说道:“崔艳!不用去公司跳舞真幸福呀!”
崔艳松开双手好奇地望着我,我看见泪水已经溢满了她的双眼,她像只受惊的小鸟扑在我的身上,“小叶姐!你怎么搞成这样?”
崔艳不知道她那样扑在我身上压着了我的伤口,我痛苦地叫道:“崔艳!你这样子是不是想谋杀我?”崔艳不知道我怎么那样说话,她刚想抬头问我,却猛不防孙旭良跑过来粗鲁地推开了她。“你压到她的伤口了!”我听到孙旭良大声叫嚷。这个平时斯斯文文的家伙,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粗暴?我忍不住朝孙旭良望去,我发现他也望着我,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落落寡欢的孤独气息,也许他知道我正盯着他在看,他突然睫毛低垂退后了一步,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对不起!”
崔艳被孙旭良用力一推差点侧卧在地上,她一只手支着地,站了起来,她满怀愧疚地对我说:“小叶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伤在哪里。”
我对她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姐死不了,只是皮肉伤而已。”
崔艳依然是一脸的惶恐,她望着从塑料管里源源不断流下来的红色液体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你遇了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么短时间,你竟然进了三次医院。”崔艳目光暗淡,娓娓而言。
我想把手伸给她,让善良的崔艳得到些许的安慰,然而我的手刚动了动就触动了针头,我不敢再动,只得对她歉疚的一笑。我一直用眼瞟着孙旭良,我很想问他为什么去了娱乐城,然而他好像知道我想问他什么似的,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到了一边。
我用眼示意崔艳,“那个人是谁?”
崔艳轻轻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孙旭良说:“公司新来的保安,好像是替马灯的。”她说完,突然又问了我一句,“你认识他?”我对她无言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崔艳知道太多事情,知道得太多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他为什么还不走?”我小声问崔艳。
“他来保护你!”崔艳回答我。我说不是外面有个光头吗?崔艳压根儿就不知道光头的事,她眨着眼不明白我说谁。
不知道是不是孙旭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走近我床边,毕恭毕敬地对我说:“光头走了,我来接替他的工作。”
我愣了愣神,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我的天!我宁愿我身边是那光头也不想他是孙旭良,如果滔哥在,你叫我怎么面对他们俩父子。
每天早晨八点钟,孙旭良都会准时过来看我,每次过来他都会带一篮新鲜的花放在我的床头,我发现他送给我的花只有两种,一种是香水百合,一种是粉色玫瑰。他每次都会默默地看我一眼,不说话、也不叫我。我也不叫他,只是与他点一点头。我不知道我应该叫他什么,也许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称呼我,“阿盛?”“柳叶?”“小叶?”“大嫂?”“小妈?”“阿姨?”这么多称谓,他叫哪一个都是荒唐。
孙旭良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很认真严肃地对我说:“我在外面,有事你叫我。”每次我都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我只是眼睁睁看着他无声而又落寞地慢慢退出我的病房。这个不太说话的孙旭良,每次看见他,他都会使我心中朦上一层说不出的惆怅感觉。我甚至有些害怕看见他,我更怕看见他略带忧郁的眼神。我偶尔会想起与他在鱼珠码头的五号渡轮上巧遇的情景,他那时一脸的阳光,虽然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一样望见我他有些怕丑的感觉,但转过身兜售豆浆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了羞怯,他是那样卖力,那样的专业。我也会想起那次深夜过江,他出乎我意料的唠唠叨叨,好像一个小妇人一样,我竟然没有插嘴的机会。我还记得他给我的电话号码,我甚至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了我爸,我要我爸帮他解决一些豆浆的事。在医院的数天里,我时常静静地想孙旭良为什么会出现在娱乐城,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来到了星光娱乐城。为了钱?还是为了他爸钟宏滔?崔艳在,我没有机会问他,我也不想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在我进入医院的第十天,滔哥到医院来看我了。
那天是上午差不多九点钟的样子,崔艳陪着我在医院的树阴下散步,孙旭良在离我们一米左右的后面默默地跟着我们。
那天,阳光清澈明媚,米兰花醉人的花香充盈在空气中,就那样轻轻走在流光溢彩的林荫道上,我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与崔艳谈笑风中。后来我想,也许那时候远离尘世的喧嚣,心底才会纯净如水,很久以后我想起与崔艳散步孙旭良默默跟着时的情景,我都觉得那是上天对我格外的赏赐。
“小叶!小叶!”直到我听见滔哥叫着我向我跑过来,我重新把自己伪装起来,为他展开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我面带春风般舒心的笑容,望着滔哥像个孩子似的向我奔跑而来,他虽然快到半百的年纪,可他奔跑的时候好像一个年轻人健步如飞。其实我应该恨他的,是他强行占有了我,然而我看着他像风一样卷过来,我竟然有一种久违的冲动,我来不及谴责我飘忽的情感,滔哥已经跑过来搂住了我,他是那样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我。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细语:“老婆!你没事就好!我好担心你。”
我在他的怀中陶醉了一会,突然想起我的身后还有一个孙旭良在,我连忙小声对他说:“你快点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滔哥猛地放开了我,他退后一步,认真地把我全身打量了一遍,他笑呵呵地说道:“嗯!看上去你精神还不错!”
我小脸一红,小声回答他:“难道你还想让我瘫在床上?”
“天地良心!我恨不得那天受伤的是我。”滔哥说完,伸出手来牵住了我的手,他把嘴贴近我的耳朵说:“老婆!谢谢你救了我!”
我睫毛轻扫,望着地下小声说道:“谢什么?要不要以身相许?”滔哥猛地大笑起来,“哈哈——你个小家伙!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抬头看着他开心的笑容,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喜欢我,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孙旭良好像没有酒窝,他一点也不像滔哥。孙、孙旭良呢?我突然想起来孙旭良跟在我的后面,我猛地把目光朝后面瞧去,这一瞧,使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孙旭良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离我好几十米远的地方,他双手下垂,呆呆地立在人行道中,阳光从后面斜射在他的身上,他的脸看上去有一种失魂落魄的痴呆表情。滔哥是他爸,他应该靠近过来才对,可他为什么一见滔哥过来,他竟然偷偷地躲远了呢?
滔哥见我转头望着孙旭良,他也把目光投向孙旭良,他叫了两声“旭良”“旭良”,孙旭良好像一尊雕塑立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直到崔艳跑过去摇动他的手臂,他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慢慢地靠近我们,我看着他低着头走到了滔哥面前,“老板!有什么吩咐?”
什么?老板?我忍不住倒退了两步,皱着眉头审视着他,孙旭良,你到底唱的哪出戏?
“叫小妈!”滔哥对他说。崔艳好像听到了滔哥的话,我看见她突然瞪大眼睛捂住了她自己的嘴巴。滔哥猛地抬起头用凶恶的目光望向崔艳,他大声叫道:“这里没你的事,回病房去!”崔艳可能被滔哥的眼神吓着了,转头就朝后面跑,却没想到与她后面的一棵紫荆树撞了个满怀,她迅速侧转身,像只受惊的山羊蹦跳着逃走了。
滔哥沉声对孙旭良说:“以后没人的时候叫小妈,知道吗?”他见孙旭良没有反应,连忙又补了一句,“要不是小妈,老豆上次就玩完了。”
孙旭良斜着眼瞟了我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滔哥却不依不饶,他呵斥道:“很难为情是不?我要你叫你就叫!”孙旭良咬着牙还是没有说话。
我拉了拉滔哥,小声对他说:“别要他叫我了,他不怕难为情,我还难为情呢,你看!他比我还大!你叫我怎么面对他嘛!”我看见孙旭良又瞟了我一眼。
“那叫什么?”滔哥好像征求我的意见。
我想了想,突然问滔哥,“你让他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娱乐城上班?”
“他自己说他只做保安,不做我的儿子。”滔哥用手点着孙旭良的头说。
“那里的人都不知道你是他们的老板,凭什么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的太子爷?”孙旭良突然抬起头说完,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轻轻一笑,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想别人知道你们的身份,那他就叫我小叶得了。”
滔哥用手搯了一下我的脸,他说道:“就依你的。”我看见孙旭良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