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哥以为我怕死人,也许在他的心里,死一两个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没有回头,依然扒在车窗前望着窗外,随口说了一句话:“小叶!离开这里,我与你换个位。”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重新把头伸出车窗外向后望去。因为我们的车进入了一个弯道,使我可以勉强望见后面的情况。警车从右边贴上了我们的最后一辆车。不知是谁开的枪,一辆警车被击中了轮胎瘫在路上,挡住了警察来追我们的路。英叔的人被大门口的警察一直追到我们刚才上车的地方,他们与警察交上了火,看来他们腹背都受到警察夹击,也是他们无意中拖住了原本想追赶我们的警车。
一阵狂奔乱冲之后,我们的车成功脱逃。我松了一口气,靠着车座后背昏昏欲睡。
也许滔哥知道警车没办法追上我们了,他把身子转过来面对我说:“小叶!你过来我这边吧。”
我对他感激的一笑,伏倒在他的膝盖上。
滔哥伸出手想来扶我,却摸到了我左边已经湿透了的衣服,他叫着小叶把车顶灯打开了,惨白的灯光照在我的脸上,使我张眼困难。我有气无力地说:“滔哥!我要死了!”
我的声音很微小,滔哥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借着车顶灯看见了我被鲜血染红的衣裳,我听到了他惊慌失措的大叫声:“小叶!你中枪了?”
我想对他笑一笑,可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头晕得很厉害,我没有一点力气。
我听到滔哥着急地叫:“小叶!你伤到哪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旋转,显得很飘渺,我的眼睛异常沉重,我想把眼睛闭上去,却听见滔哥摇着我的肩膀叫:“小叶!你别睡!别睡!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去医院!快点!快点!”滔哥在吼叫。
我听见滔哥在说去医院,我想说你车里有个死人,怎么去医院?然而我实在太累了,我疲软地倒在滔哥的怀里睡着了——像死一般的睡着了。
黑暗的世界,漫无边际的黑水,我独自漂浮在冰冷的黑水中,周围的世界寂静得让人胆寒,不知从哪里掉下来一滴水,落在我前方的黑水里,那水滴在黑水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我觉得那是一把死亡的匕首,它有着魔幻般的力量,会在黑水中转身刺中我的心脏,我惶恐地用力扑打起来,试图尽快远离那把匕首。我用力一挣,突然觉得自己又到了另一个地方,强烈的灯光,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那黑水中的匕首好像真的刺中了我,使我的胸膛胀痛得很厉害,我在哪里?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头顶强烈的灯光使我马上重新合上了双眼,我听到了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终于取出来了。”接着,我听到了一个金属掉在好像瓷盆里面的脆响声。“好险啦!要是最下点就击中心脏了。”一个老重的男人声音说。
我终于明白,我躺在医院的手术室里。
当我从手术室出来,我意外地发现这次滔哥没有来看我,等在医院外面的只有光头眼镜一个人。不知为什么,我对光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那感觉很微妙,就是怎么样看他我心里都不舒服,他好像也对我一直印象不好,我们俩就像是天生的仇家,谁看谁都不顺眼。大概这就是平常人们说的没眼缘吧。
我一只手吊着盐水,一只手插着红管,光头都不为所动,没有过来慰劳我一句。他跟着护士默默地走着,一直到我的病房,他都对我不闻不问。以至护士好奇地开口问他我是他的什么人,光头想了想才回答护士我是他朋友。护士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就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光头两个人。光头双手插在裤兜里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漠视着我。我很讨厌他那种冷酷麻木的表情,我对他说:“我要喝水!”
光头肯定听见了,但他却纹丝不动。我凶恶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是你大嫂,你敢不听我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回答:“我不会伺候人。”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恼怒地说他。
“等人来伺候你!”他依然双手插在裤兜里冷漠地说。
我态度恶劣,气呼呼地对他说:“等你来伺候我呀!”
他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毫不客气地回敬我:“等你呢!”
我知道跟这种人说什么都是浪费力气,我对他甩去一句话:“滔哥呢?”
“回香港了!”
“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钟宏滔你个狗杂种!老子是为了救你受的伤,你倒好,还没等我醒来你就跑了,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想着,恨不得起身摔他妈光头一耳光,什么人不好叫,叫这么个冷血动物来陪我,是不是想气死我?然而我的手不能动,我恼怒地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床。
光头没有说话也没理我,他在离我床三尺的地方默默地看着我。那神情就像在观赏一只动物园里的小猴子。我气愤地对他吼叫:“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出去!”
光头也不生气,他慢条斯理的用右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包万宝路香烟,然后从烟盒里慢慢地取了一支烟出来,夹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接着他把那包香烟塞进了右边的裤袋里,并顺手从那裤兜里摸出一只很精致的打火机来,他把火机在手上转了个圈并迅速把火打着了,他把左手的烟送到嘴里,再把火对准了香烟的另一头。他深吸了一口,烟头马上变红,灰蓝的烟从他的鼻孔冒出来,使他的整张脸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中。他摇灭了打火机的火光,重新把火机放回裤兜里。他站在那儿悠闲地抽着烟,我知道他是有意在与我对峙。这个王八蛋!我迟早要收拾他。我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光头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佯装睡着了想听他说些什么,谁知他只说了两句话“还好”“出来了”,就走到了我的床前,他说道:“柳叶!滔哥的电话。”
我佯装没听到,闭着眼不理他。光头把电话伸在我面前说:“你听不听?不听我帮你收线啦!”
我猛地扭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冷着脸把电话放在我的耳朵边。我听见滔哥在电话那头叫我,“老婆!你还好吗?”我没有说话,鼻子酸酸的,突然有点想哭的感觉,我吸了吸鼻子。
“老婆!你说话呀!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回香港是想把那天的事情告诉社长。”滔哥在电话里着急地叫。
我不知道那天德哥有没有在按摩院的电话里说上话,我也不知道宇文子才与英叔有没有死。我开口说:“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滔哥在电话那头好像松了一口气,他说道:“幸亏德哥那天对着电话说是英叔与宇文子才做的,要不滔哥今天就没机会与你说话了。”
我说有多少人被警察拉走了?滔哥说死了五个,拉走了七八个,伤了十来个。我突然想起那天刘七没上车,我问他“刘七呢?”
滔哥沉默了大概几秒钟,接着他回答我说刘七暂时没有下落,不过英叔与宇文子才他们的人伤亡更大,英叔逃跑了,宇文子才进了医院。警察正在跟踪这件案子。他还说,社团的人会来大陆处理这件事。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过几天跟社团的人一起过来。
我跟滔哥说了好一会话,光头一只手拿着手机半个身子倾斜着,他嘴里的烟还未灭,熏得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我对着电话说:“滔哥!求求你把光头换走吧?”
滔哥马上问我为什么?我委屈地说:“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换过女的过来?”
滔哥突然在电话那头笑了,“小宝贝!你忍耐一下,我叫人去接你的好朋友崔艳去了。”
我想故意让滔哥着急一下,我撒着嗲说:“祖宗!我现在要喝水、要上厕所怎么办?你叫个木头看着我做什么?”
滔哥显然也很为难,他讨好似的对我说:“小祖宗!你忍耐一会,你叫光头听电话!”光头离我那么近,我想我说的话与电话里滔哥的话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光头对我冷笑一声后,把电话放在了他自己的耳朵边,他说:“滔哥!什么事?”
我听不到滔哥跟光头说了什么,我只看见光头像个奴才似的对着电话直点头。光头很快挂了电话,他不怀好意地扫了我一眼,对我说:“柳叶!你别得意!你等着!”我对他嘴巴一扁,冷哼了一声。光头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叫了个护士过来,他把一叠钞票塞给那个年轻的护士手上,他说:“美女!我是个粗人,不会伺候人,麻烦你帮帮我,也帮帮她!”那护士小姐一脸的笑容,把她那原本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她把钱塞进护士褂下面的裤兜里,迅速去倒水去了。光头走过来贴近我的耳朵,阴贼贼地说:“如果不是有人来杀你,请你不要再叫我。”我平躺着面视他,我说道:“死我都不会叫你!”
光头嘴巴往下一拉,做了一个嘴角下垂的动作,他轻蔑地说:“那——随便你!”说完,他一脸傲慢地转过身走了出去。我好想骂他一句“操!”但我碍着护士在没有骂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