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可儿原本还在睡觉,可她好像还有一双眼睛似的,钟宏滔的手刚触到她的肩膀,她立马就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滔哥抱着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这会没有再流泪,却强笑着说:“囡囡真像你,白玉似的肌肤,半边酒窝。”
一个要吃奶,一个哭着要人哄,我很无助地望着钟宏滔,“你把他们两个都吵醒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哄他们了。”
“为什么把钱退回去?你看你连请保姆的钱都没有。”他埋怨地数说我。
我脱口而出“我不想别人说我收黑钱。”钟宏滔闻言猛地怔在原地。我们一人抱了一个正在拼命啼哭的孩子,互相盯着对方。他在我的逼视下,眼神渐渐由愠怒变得灰暗,他小声说:“难道你想他们跟着你受一辈子苦吗?”
我把手中的儿子放回推床上,一边拍着他一边对钟宏滔说:“受点苦有什么?有我吃的就有他们吃的,不会饿着他们。”
“你还是这么拧!”他说完,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家里人知道吗?”
他的话使我大受打击,我一直不敢告诉我爸妈我生了一对私生子,这样不耻的消息,会要了我老妈的老命,会让我老爸无地自容。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灰着脸提醒他,“你别管我的事。等孩子大点,我带他们离开这里。”
“去哪?”他显然很着急,抱着女儿失神地望着我。我不想告诉他我将要去的地方,所以我用沉默应付他。
“你就那么恨我吗?”他说完,把孩子放回推床。
“如果我真恨你,我不会去看你!”我弯着腰哄着孩子,不动声色地回答他。
钟宏滔站在推床的另一边,我与他都弯着腰,彼此的头胪靠得很近,他突然问了我一个连我自己也不敢面对的问题,“那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听到他的话,我停止了一切动作,这个问题我反复问过我自己,连我自己也给不了自己答案。也许我们女人有时候也会像某些男人一样同时拥有几个爱人,哪一个都不舍得放弃,却又分不清爱谁多一点,亦或者根本就谁也不爱。
我的头轻触了他的前额,我坦白告诉他,“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猛然抬高头打量着我,然后突然露齿一笑,他的笑容向来很迷人,眼眉上扬,嘴角上翘,酒窝深陷。“小叶!其实你很单纯。你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明白,难怪你做卧底做得这么失败。”他说到这里,突然给了自己一嘴巴,接着他又说:“不过比起你,我更失败。就因为你的单纯,使我不但相信了你还爱上了你,最悲哀的是我连恨你的勇气也没有。说句公道话,我们俩彼此都很失败!”说完,他自嘲的又笑了,我看见他的眼中有闪亮的泪光。我突然鼻子也发了酸,我不说话,我怕我一说话忍不住会袒露我的弱点——落下泪来。
他伸出手放在我的肩上,他温暖的手掌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我忘了还在啼哭的孩子,失神地望着他。“我们的性格太像了,我们都任性霸道但我们又都重情重义,所以我们总是斩不断理还乱。只不过我们一正一邪,誓成水火。”我不得不承认他分析得透彻,只不过他没有说出另一个原因,我有些父亲情结,而他钟宏滔给了我如父般的关爱与宽容。
两个孩子躺在小床上啼哭蹬腿,钟宏滔手忙脚乱,我也急得手足无措。我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几个大男人的面喂奶,况且公园里还有其他晨运的人。
钟宏滔突然朝远处大叫了一声,“地鼠!你给我过来!”随着他的话音,一棵夹竹桃后面露出几张脸,我一眼便看出是夜街那边的地鼠他们。他答应着一溜小跑冲到了我们面前。“大佬!什么事?”他用眼偷瞥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几个混蛋一直跟踪着我,用他们的话叫保护。
钟宏滔没有望地鼠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他说:“你带人去找几个奶妈。要快!”地鼠转头望了望正在啼哭的宝宝,又扫了一眼急得想哭鼻子的我,他蹙着眉头不太情愿的用白话说:“大佬!请奶妈、请奶妈尼单业,吾好办。那是、那是女人做的野。”
钟宏滔皱了皱眉,地鼠吓得连忙跳了起来,“行行行!为了少爷仔和小公主,我地鼠哥就做一回地鼠婆吧。”他说完用力而又夸张地甩着双手快步而去。
我对钟宏滔说:“你头猪!等他找到奶妈,孩子都要哭断气了。”他着急地说那怎么办?我把儿子抱起来放在他手上,然后我拿起哺乳衣把女儿抱了起来,说来奇怪,钟宏滔抱着诺德逗了他两下,他就不再哭了,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而吃了奶的念雪一到他手上就大哭不止,把钟宏滔给逗乐了,他说还是我儿子好,认得老子。
我害怕地鼠真的带一帮奶妈过来,连忙吵着要离开那儿。钟宏滔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到公园门口。临分别时,我对他说,我感觉旭良还没死,他迟早会回来的。他失神地望着我,木然地点了点头,我再次说:“我听江瑜说过,旭良的水性很好。我枪法很准,我给他的不是致命伤。”他再次木然地点了点头,嘴里喃喃自语“我信你没骗我。”
我推着婴儿车从他身边走过,看见我朝前走,他小跑着大声说:“有困难就去找地鼠他们。他们会传达你的话给我。不管怎么样,我是他们的父亲,我是在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我停下脚步,对追上来的他说:“你别来打扰我我就很多谢你了。”他没有答应我,我又补了一句,“还有,管好你的手下,别再做违法的事。”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他们再走我的旧路。”
我在滔哥的一再请求下,让他抱了抱我,他在我耳边哽咽着说:“小叶!对不起!”我推开他装作俏皮而又轻松地抢白他,“你应该说,‘小叶,谢谢帮我生了几个孩子。’”
他抹着眼泪笑出声来,“亏你还有心情说笑。行了!滔哥这辈子知足了,有个特工卧底柳叶陪我走过一程。”
第二天,××奶粉公司送来了大箱大箱的奶粉,我问他们是谁叫送的,他们说有人出钱订好了的,他们不知道是谁订的只按收货地址送货。我明白,那是钟宏滔做的好事。
六月二十三日,是肖健遇难的日子,我特意休息了一天,从不信教也不信佛的我竟然去了圣约翰大教堂。我坐在过道边的长凳上,与无数的信徒一样祈诚的祈求肖健的灵魂安息。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一直活在肖健的阴影中,从肖健身下传出的沉闷枪声时常出现在我梦中,我时常从恶梦中醒来。尽管时间推移,经年的痛在每个阴天返潮,一次次将蚀骨的悲凉沁入我的心中。肖健最后的样子一直沉淀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人生中说过的最后几个字“我爱你”,使我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心酸不已。
“小姐!你第一次来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这声音使我吓了一跳,他太像一个人的声音了。他太像肖——
“太太!怎么不带上你的孩子!”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后面响起,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孙旭良?
天啦!我还不够二十三岁就神经错乱了?肖健与孙旭良的声音怎么可能先后在我身后响起,我不是睡着了发梦就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
“盛!你还好吗?”盛?不是肖健还会是谁?我猛地转过头去——天啦!肖健与孙旭良站在我身后的过道上看着我笑。我不管他们俩是人是鬼,我跳起来大叫着朝肖健挥了一拳,这个浑蛋太可恶了!竟然整整折磨了我一年,我不打他就不叫刁国盛。
肖健跳着闪过一边,孙旭良恶作剧的大笑起来:“阿盛!抽他!用力地抽他!没良心!诈死!”我听了他的话,突然朝他擂了一拳,可能他没想到我突然改变目标去打他,他连忙躲闪却已经为时太晚,他被我一拳击中嘴角,我听到教堂里一阵骚动,同时我看见孙旭良抹着流血的嘴大声抗议,“阿盛!我好心帮你,你为什么连我也打?”
“打的就是你!没良心!有本事躲一辈子!王八蛋!”我像个泼妇似的大声骂起来。
“没良心的!盛!狠狠揍他!打不过,哥帮你!”肖健上穿粉色衬衫下穿米色水洗休闲裤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旁观者的样子笑着对我说。他依然气宇轩然,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强健,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比以前黑了不少。
这个混帐东西,害我一年都活在枪声与泪水中,我恨透了他。我像个发怒的母狮跳起来朝他踢过去,我要他长点记性,我刁国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