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昂用一个男人的大度包容了我的过去,如果我们上同一个班并能坐在一起吃完晚饭,他总会抽时间陪我一起散步。秋天的夜晚微风轻送,很舒服。走在依然绿草茂盛的公园小道上,闻着草丛边醉人的米兰花香,望着天边的星光,耳边有杰昂中洋结合的娓娓细语,我感觉生活其实很美好。我甚至以为自己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妇人一样平静地过完此生。
我与杰昂有几次面对面遇见过夜街那几个宏帮弟子,不知为什么,他们看见我们竟然非常客气地站过一边,替我与杰昂让开了一条道,他们反常的举动使我心底感到不安,但我没有表露出来,我不想让杰昂卷入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直到十月将尽的最后一天下午下班时候,杰昂的父母打电话给华英诊所的华威医生夫妇,我才从华威夫妇口里知道杰昂被一伙小混蛋打伤了。我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对华威医生撒了个谎,我说我想一个人出外买点东西。华威医生叫住我,“若离!我去看杰昂,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没有跟华威医生去看杰昂,而是一个人跑到了夜街。那条夜街一直过去可以直通庙街。庙街在许多香港片子里是一条很乱的街道,三教九流无所没有,它让我想起黑社会火拼的镜头。
那会还不到傍晚六点,街灯还没点亮太阳却已经开始与人类捉起了迷藏。那条街被周围几幛商业大厦包围,加上外墙陈旧房屋低矮,路面黑旧坑洼,所以一眼望过去光线显得很暗。来往的人很少。那些又旧又矮的房子底层大部份都关着门,偶尔有一两家的屋子里传来节奏强烈的摇滚乐声还有吵菜的声音。几个手上提着饭盒的男子从我面前走过,他们吹着口哨侧转头来看我。
我来找人,却不知道要找的人叫什么。我朝他们做了一个宏帮的手势,他们像见到鬼一样迅速跑远了。我双手叉腰,十足一个骂街的泼妇,“谁是这条街的大哥?”我大声叫着,我的叫声针对刚才那几个男子也针对潜伏在周围的宏帮弟子。我连叫了几遍都没有人理我。我看见底楼慢慢开启了几扇门,那些门没有全部打开,但我可以非常准确地判断有人将门打开一点偷偷地站在门后偷看我,我还看见几扇原本低垂的窗帘开了一条缝,我知道那条帘后站着一个个偷窥者。
小巷有几个下班后背着小包提着菜走过的男女,那些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懒得搭理其他人,操着大嗓门用广东话叫,“这个场谁看?叫你们的大哥来见我。”
一个手提布袋的老妇人从我身边走过,她望了我几眼朝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转身来,她贴近我用粤语小声对我说:“阿姐!你在这里做什么?看你粗身大细的,别在这里吵,快回家去。”我朝那老婆婆善意的一笑,“阿婆!我找老公!没事的!”那老妇人将信将疑地离开了我,她一边走还不时回头拿眼来望我。
看着她走远了,我拿起屋前的一条不锈钢晾衣叉大声嚷开了,“再不出来我就打窗了。”我说完,举起晾衣叉照着一扇窗户的玻璃敲下去,随着一声脆响,我听见屋里有女子的尖叫声传出来。紧接着我听到了开铁门的声音。
我退到街道中,一手叉腰一手执晾衣叉,我那巨大的肚子加上我身材比较高大,使我看起来就像一座山,我满脸杀气,活像一只母夜叉。
一个留碎发、穿黑色背心、深色中裤,白色板鞋的约莫二十六、七岁的男子,首先从一张铁门后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上次我见过的那几个男子。那扇铁门边站着几个还没梳洗好的年轻女子,她们用非常好奇的目光望着我。
那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在离我差不多一米的地方站住身子,此人棱形脸,三角眼,眉骨突兀,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辈。他显然知道我的来历,所以看上去他很镇定,毫无凶恶之意。他打量了我一眼之后也不说话慢慢地低下了头,就像一条听候差遣的黑狗。
“你是他们的大哥?”我冷着脸问道。“是!小弟叫地鼠。”他依然低着头小声回答我。
既然他称自己为小弟,那么他早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你们怎么认识我?”我问他,我想知道他们从什么渠道了解了我的一切。
“听我大佬说是因为你去看滔哥时,宏帮的人跟踪你发现你的。”我终于明白,宏帮的人无处不在,我走出监狱以后,他们通知外面的兄弟踩到了我的点,是我太大意,我以为钟宏滔困在监狱就不能准确指挥外面的事。我忽略了钟宏滔的用人能力和指挥能力。
“为什么要打罗杰昂?”我怒视着地鼠突然大声质问。地鼠胆怯似的退后了一步,他飞快地扫了我的脸一眼迅速把头低了下去,“阿嫂!不是小弟干、干的!”
虽然我身怀六甲但我的威风还在,我挥起衣叉点中了他的心脏,我大声喝叫:“不是你是谁?”
“我们这么多分头,我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为什么打杰昂?”我再次追问他。
“可能是兄弟们看不惯那洋鬼子一天到晚黏在阿嫂你身边吧。”他虎着胆回答我。
我暗暗使了一把力,我手中的衣叉把他逼得一连退后了好几步,我把衣叉收回来,大声对他说:“你去告诉钟宏滔,如果他再不放弃他那愚蠢的暴力想法,我的孩子连出生的机会也不会有。我看他是不是想杀死我们三母子?罗杰昂一家人全是医生,那个蠢货!”
“是、是、是!阿嫂您别生气!”地鼠陪着笑脸说:“滔哥叫我们暗中保护您,您要是有点什么闪失,小弟脑袋都得搬家。”
我将衣叉在手中一转,万道银光迸射而出,我将衣叉直接射回了我刚刚拿起它的地方,我环顾了一眼四周,我看见周围那些男男女女都露出了惊诧与恐慌的表情,我面无表情地大声说道,“全部都给我滚远点,要不然别怪我找你们晦气!”我的样子凶神恶煞,我听见有一个小姐在问身边的古惑仔,“那八婆是谁?怎么那么凶?”“你跟老子闭嘴!”那个头顶上只有一长扎马鬃一样头发的男子怒斥着她。
我不想再和他们哆嗦,转身离开了那条小巷。
第二天,杰昂收到了一封匿名致歉信,对方称打错人了,杰昂的账户上多了五万块的致歉金。杰昂信以为真,完全没想到是因为我惹来的麻烦。
圣诞节当天,我银行账户莫名其妙的多了五十万港币。我马上跑到银行查,银行的答复是对方通过红十字会使用匿名捐助的形式将钱汇入我的账户,我深信是钟宏滔叫人转汇给我的,所以我当即将钱捐献给了红十字会,我相信有更多的人需要那些钱。
过年的时候,我辗转收到了钟宏滔的信,他将美国一处房产转赠给了我,当律师要我在转让书上签名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接收钟宏滔的馈赠。
次年二月底,我在广华医院顺利产下了八个月大的一双儿女。
孩子满三个月后的一天早上,还在休产假的我推着一双儿女在佐敦谷公园散步的时候,我迎面遇上了钟宏滔。他的突然出现使我大感意外,我不知道他以诈病就医为名偷偷来看我和孩子。
大半年的监狱生活,使钟宏滔看上去清瘦了许多,他的头发已经特意染过,精心修理过的头发向后梳理,使得他的大头更加硕大,难怪人家叫他大头红,经过了解,我早就明白“红”是误传,实际上是大头“宏”。他看上去精神饱满,完全没有了那天在监狱看他时苍老不堪的样子,倒像是当初我在星光娱乐城的总统套房里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好像又不对!我初见他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友善。他穿着简朴的衣服,脸上早没了当日冷漠骄横的样子。两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陪同他出现在我面前,我无法判断那两个人是便衣看守还是他的保镖。
钟宏滔看见我时兴奋之情溢于脸上,他热烈地向我伸出了双手,我躲开了他的拥抱,他无趣地望了我一眼,接着把目光投在躺在推床上的孩子身上——我的孩子安静的睡在推床上。
“你去抱抱他们吧!”我对钟宏滔说。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儿子诺德抱了起来,说来奇怪,诺德那孩子突然醒过来了,他睁着可爱的大眼睛望着钟宏滔突然笑了,露出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我徒然发现了钟宏滔眼中的泪光,他腾出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摸着孩子的小脸蛋,孩子笑着突然叼住了他的手指,那个小东西,涨红了小脸,用力地吸着滔哥的食指,滔哥好几次想拨出手指,他都死命地咬着。滔哥老泪纵横,无助地望着我。我佯笑着,“这个为食猫!一定是想吃奶了。”
我把儿子诺德接到自己手中,孩子被迫放开了滔哥的手指,却“哇”地哭出声来,我只得抱着他不停抖动,希望他可以安静下来。我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对钟宏滔说:“你去抱抱念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