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泥垢巷,少年家中,两大一小坐在那张破旧的桌子边,两壶酒,三碟菜以及一大碗的鸡汤。
泛黄的烛光摇曳在这间小小的屋里,照耀着三人的身影,令人有种温馨的感觉。
陆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吃进嘴里,顿时对一旁坐着的中年儒士伸出个大拇指,笑道,“读书人,看不出来嘛,你还做得一手好菜,啧啧,贫道要是女子,绝对非你不嫁啊!诶,话说回来,不是有句话说,君子远庖厨么?”
听闻此言,苏青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才开口对着年轻道士说,“君子远庖厨,指的是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其意在劝人心向仁,并非指的是君子不下灶台。陆道长心如明镜,又何必多此一问?”
“哦~”
陆土哦了一声,突然对着一旁默默吃饭的少年笑眯眯地问道,“姚真意,能否为贫道解惑一下。”
姚真意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年轻道士,“恩?”
就在这时,陆土双眸之中似乎出现了两道金光,彤彤有神的目光直视着少年的双眸,似乎透过姚真意的眼睛正直视着他的心境。
年轻道士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他的声音犹如垌冢回响牵引着少年的心神,“姚真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话怎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少年嘴里喃喃自语地念叨着这句话,似乎有种奇异的感觉游荡在心里,却又抓不住。
而一旁的中年儒士则是笑望着这一幕,他相信少年,亦相信少年的赤子之心。
过了一会,姚真意似是自心向外说道:“人以修身、克己、博学、明辨、慎思、审问、力行,君子端正而行,是为大道所在,反之,则天地所不能容也!”
陆土笑了笑,双眸之中的两道金光瞬间消失不见,随后略微起身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给少年,“那…你是否知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人如果不自私、自利、自我、自邪,便会死在这乱世之中。”
姚真意心中仔细地嚼咽着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又有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哒。”
陆土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嬉皮笑脸地说道,“行了行了,贫道就跟你瞎扯的,真是的,你苏先生都没开口,那么认真干啥…”
姚真意摸了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苏青亦突然转过头对着少年笑道,“姚真意,想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听闻此言,少年抬起头望着这位两鬓斑白的中年儒士,点了点头,声音不大但却坚定,“恩!”
中年儒士温和地笑了笑,便不再言语。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块木牌放在桌上。
“此中有真意。”
借着烛光的照耀下,少年一眼瞧去,木牌面上郝然刻着这句话。
“姚真意,日后无论世事难料,或是人心险恶,都要恪守本心,切记。”苏青亦伸手将那块木牌推到少年面前,姚真意拿起那块木牌,入手时温润如玉,似乎有些不寻常之处。
姚真意心里有种预感,总觉得苏先生似乎在告别……
“啧啧啧,读书人,咱俩认识这么久了,好说歹说也算半个对门邻居,也不见得你送什么给我。”
这时,方才一直顾着吃饭的年轻道士突然笑骂道。
听闻此言,中年儒士瞧了下他那两只空荡荡的袖子,打趣道,“陆道长,两袖清风,不就是最好的礼物么。”
陆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叫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吃饭!”
“哈哈哈—”
见此一幕,苏青亦与姚真意皆是笑了起来,而后陆土也是莫名地笑了起来,两大一小的笑声响彻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
深夜时分,
送走陆道长与苏先生后,少年便收拾好一切,随即盘腿坐在床上,开始修炼梁仲年传授的那套剑决。
“以气御剑,恪守心神!”
床上,姚真意盘腿而坐双手掐诀,随即闭上双目,静下心神运行那道剑决,而后肉眼可见一股庞大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在少年头顶形成一个缓缓转动的细小漩涡,最后竟是化为两道散发着白光的灵气长流涌进他的鼻中。
那两道灵气长流由鼻入体,游走人身小天地内,所过之处经脉竟是有些细微的胀痛感传来。
神识之中,少年郝然发现自己人身小天地内缓缓出现了一副经脉路线图,每过一处便是点亮一道细微的金光,犹如夜深百姓人家点灯一般,而他自己则是俯视观看其中甚是奇妙。
“那是……”
姚真意突然发现在那经脉之中,竟是有几道特别明亮的光芒,相比那些细微的光芒,犹如天上的星辰一般闪烁有神。
“咻!!”
就在他凝神查看时,那几道亮光飞速地往这边移动,最后飞到他的身前停下,在看清这几道亮光后,姚真意激动的笑道,“是剑意!是梁大哥留下的剑意!”
那几道剑意见到少年的神识,犹如孩童见到父母一般欢呼雀跃,正是当初梁仲年在他体内留下的那几道剑意。
姚真意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它们,那几道剑意却是猛然后退些许,似乎有些惧怕,而后才慢慢靠近。
少年由神识幻化的手指穿过那几道剑意,虽然未曾接触到实体般的触感,但他还是有些开心,因为这是梁大哥留给自己的啊。
就在这时,那几道剑意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迅速后撤往下飞去,姚真意连忙低头望去,才发现在人身小天地内,有颗缓缓转动的圆润珠子,那便是人身小天地内的丹田所在。
只见丹田之上覆盖着那些涌进来的天地灵气,正在缓缓转动吸收着那些天地灵气,修道之人,初登门槛便可内视小天地,大乘之时,便可掌观山河,外察天地。
而姚真意此时,便是方才踏出修道的一步,炼气初期,甚至还不能称之为炼气,顶多就是与那些寻常人不同罢了。
修道一途为何艰难困苦,就是因为修炼一事枯槁无比,且不能动摇道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有天大机缘,否则只能脚踏实地,而除此之外,便是积少成多,别无他法。
若是修道真有那么简单,岂不是世人都能一步登天,那还谈什么山上与山下。
“呼……”
姚真意轻吐一口浊气,而后睁开眼睛,从心神入定中退出。
不知为何,修炼之后不觉疲劳反而精神抖擞,甚至连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嘎吱—”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一位弯腰驼背的老人走了起来,姚真意借着烛光望去,原来是孙家药铺的孙掌柜的,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位药铺的伙计,也就是神情冷漠的青年,元蜀。
“小子,身子好些了没有?”
老人手持烟枪缓缓走进屋里,见少年盘腿而坐床上,难得地笑问了一句。
令人有些奇怪的是,那位青年元蜀并未随着老人一同进来,而是站在门外侯着,他对里面的少年点了点头,后者同样回以微笑。
而后,姚真意笑着对老人回道,“谢谢孙掌柜的关心,我好些了,就是身上还有些无力。”
“吧嗒—”
“呼”
孙掌柜的拿起烟枪抽了一口,而后一阵吞云吐雾,浓厚的烟雾之中看不清老人的面目表情,只听见他那浑厚的嗓音传来,“那就好,虽说你体质较差,可也算命硬的人,别老像个小娘们似的,多去活动筋骨便差不多了。”
姚真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孙掌柜的说的极是!”
老人点了点头,而后顿了顿,似是有意无意地对着少年笑问道,“姚真意,我很快就要去往大汉王朝的都城,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前去?”
听闻老人此言,门外一直站着未曾出声的元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只是很快就恢复方才的淡漠神情。
而姚真意倒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笑着对孙掌柜的说道,“孙掌柜的,谢谢您!不过我已经决定了要去北方……”
老人得到少年的回复后,叹息一声,不过来之时,他心中预料到了会有如此答复,便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看着少年带着些许歉意,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这位镇上孙家药铺的驼背老掌柜,手中拿着那杆老烟枪转过身,抬起头望了下夜空之上那轮明月,心中叹息,想必汉阳城的月光也是如此明亮吧。
星夜之中,人世间所见月光皆是相同,只是心中所想有所不同罢了。这位老人不知不觉已在白驹镇待了已有十年光阴。
过了一会,老人转过头,对着床上的姚真意笑道,“若是到时想通了,便来汉阳城找我,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捱上几个年头的。”
听闻此言,姚真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小子会的。”
老人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一脚走了出去,径直往院门走去。
门外一直未曾说话的元蜀,眼神复杂地瞧了少年一眼,之后便跟上老人的脚步一同离去。
……
离泥垢巷不远处的某条巷子里,弯腰驼背的老人缓慢地走在这条巷子,身后的元蜀脚步无声,犹如鬼魅一般。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这条巷子的尽头时,却发现十数道人影站在那里,夜影斑驳下,瞧不清那些身影的面容。
“谁!”
元蜀率先走出,挡在老人的面前,眼神凌厉地盯着前方那些人影轻喝道。
就在此时,身后原本弯腰驼背的老人竟是站起身来,用手中那杆烟枪杵在元蜀胸前,示意他不必如此。
老人一扫方才弯腰驼背的身形,一步跨出笑望着前方那些身影。
“唰—”
只见前方那十数道身影瞬间一同单膝跪下,最前面两道身影则是拱手抱拳沉声道,“恭迎余阁老!!”
待月光照射这边时,才发现最前面的两道单膝跪下的身影中,其中一位郝然是那位大汉王朝陷阵营的燕仕忠燕将军,另一位则是面露冷峻之色,眼神凌厉无比的中年男子,唯一相同的是两人身上皆由沙场磨砺出来的杀伐血腥。
燕仕忠率先开口道,“国师请阁老速速回宫,陛下已等候多时!”
眼前这位老人便是大汉王朝那位手握兵权的余阁老,余万生,也就是被称为“伏龙”的老人。
孙掌柜的,不,准确的来说,是余万生,只见他淡然一笑,“老朽知晓了,请燕将军率先回宫禀报国师,就说老朽还要去见一位故友,稍后便返回。”
听闻此言,燕仕忠沉声恭敬道,“末将遵命!”
话落,这位大汉王朝陷阵营的将军便起身带着几道人影离去。
“呼—”
不久后,老人拿起烟枪抽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而后对前方仍旧跪着的那位中年男人笑问道,“孙离,处理妥当否。”
那位被称为“孙离”的中年男子恭敬回道,“回阁老,之前意图靠近白驹镇的数十位修士已被诛杀,末将已将他们处理妥当。”
烟雾缭绕之中,谁也看不清这位伏龙老人的面目表情,只听见他冷笑一声,怒哼道,“当真以为我大汉王朝还是十二年前那个向大楚弯腰低头的弱小王朝吗?!!”
随后,老人走到这位依旧拱手抱拳,单膝跪地的中年男人身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俯下身低声笑道,“孙将军,若是再有不长眼的杂碎意图不轨,不管他是哪个王朝或是哪个山头的,统统就地正法。”
孙离听闻此话浑身颤抖不已,不是惧怕导致,是激动!这位引领大汉王朝所有兵家修士的孙将军笑道,“请阁老放心,若不如此,末将提头来见!”
老人淡笑一声,随即起身望了下来时的方向,远处便是那泥垢巷,少年家中的方向。
这位大汉王朝戎马一生,后来退至庙堂,敢对那位“疯子”陛下吐口水,丢鞋子的老人终究还是动了那个念头,可惜少年拒绝了。
余万生转过头,对着方才一直未曾说话的元蜀笑道,“走吧,该回去了。”
巷子尽头路口那里,早已经停放着一辆马车。
元蜀点了点头,离去之前转过头,同样望了下那泥垢巷的方向叹息一声,假如少年答应了眼前这位老人,必将成为日后大汉王朝庙堂之上,位高权重的人物之一。可惜了,但愿你真的有更好的选择吧……
——
远处的一道屋檐之上,
月色之下,站在房顶的年轻道士将这一切,乃至方才少年家中发生地一切尽收眼底,转过头对着一旁的中年儒士笑道,“大汉王朝这是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一身儒衫,衣袖随着凉风轻摆的中年儒士听闻此言,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却并未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