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的封疆大吏中,有三个人的权势最为显赫。他们是:直隶总督袁世凯,两广总督岑春煊,湖广总督张之洞。这三公,时人称之为三屠:袁世凯好行杀戮,杀人无数,称为屠民;岑春煊不畏强暴,好劾官员,称为屠官;张之洞用钱如水,称为屠财。
张之洞之所以被人称为屠财,缘于他花大钱兴办洋务。张之洞是直隶南皮(今河北南皮)人,同治进士,历任翰林院学士、内阁学士、山西巡抚、两广总督、湖广总督。在英、德支持下,他大办洋务,成为后起的洋务派首领。他先后开办汉阳枪炮厂、制铁局、马鞍山煤矿、湖北织布局、湖北缫丝局、制麻局等工矿企业,并筹办南段芦汉铁路,建立新式学堂。他还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口号,以图富国强兵,这在当时都是有进步意义的。
从张之洞的一些题联,我们可以窥见当年洋务运动的情景。1894年,湖北枪炮厂(汉阳兵工厂的前身)建成,张之洞为之题联:
青霜武库,
紫洞云台。
语出唐·王勃《滕王阁序》:“紫电青霜,王将军之宝库。”“青霜”,指宝剑,因剑光青凛若霜雪,故称。云台,汉代台名。《后汉书·马武传论》载,东汉显宗追感前世功臣,在洛阳南宫的云台画中兴28将,以表彰武功。联中巧用典故,恰到好处。
1892年,湖北织布局、制麻局等相继建成。张之洞分别为主题联:
经纶天下,
衣被苍生。
布衣兴国,
蓝缕开疆。
该联言简意赅,既切两局的特点,又语义双关,蕴含了民本思想。
张之洞在湖北推行新政,设立银元局和铜元局,铸造铜元,使用银票,促进了经济流通。他为银元局题了一副集句联:
楚国以为宝,
天用莫如龙。
上联出自《礼记·大学》:“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下联出自《史记·平淮书》。
张之洞在洋务事业中重视人才和教育。1896年,他创办了湖北第一所军事学校——武备学堂。他题联为:
执干戈以卫社稷,
说礼乐而敦诗书。
上联出自《礼记·擅弓》,是孔子赞扬鲁国童子汪踌的话。
张之洞为其创建的两湖书院题联为:
惟楚庆多才,夹袋宏搜,安得万间开广厦;
取人不求备,锁闱清课,何妨六艺重专门。
宣传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施教方针。
张之洞在办洋务中注重使用人才。徐建寅初在江南制造局任职,参与船舶制造和翻译西方科技书籍。赴英、法、德考察,回国后任湖北营务总办、保安火药局督办。1901年因研制无烟火药爆炸而殉职。张之洞撰联痛悼:
中华化学更有几人,从此广陵成绝调;
今日军资为第一事,痛哉欧冶坠洪炉。
“广陵成绝调”典出三国时嵇康故事:魏人嵇康因对司马氏专权不满,被害。临刑前,索琴弹《广陵散》,曲终人亡。“欧冶坠洪炉”典出春秋时期欧冶子铸剑的故事。
张之洞对办洋务的成绩甚为自负,他登黄鹤楼时踌躇满志,挥笔题联:
昔贤整顿乾坤,缔造皆由江汉起;
今日交通文轨,登临不觉亚欧遥。
上联追忆历史,“缔造皆由江汉起”句,俨然把江汉写成华夏创业的中心。下联的“文轨”语出《礼记·中庸》:“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登临不觉亚欧遥”句,高瞻远瞩,气派豪迈,非闭关自守的守旧派所能言,倒是显现出洋务派开明、开放的一面。
然而,洋务运动毕竟是晚清腐败的官僚体制中的嫁接物,先进的西洋科学技术不可能在一个腐朽封建肌体里焕发生机活力。张之洞倾其心血操办的洋务,本意是为即将倾覆的大清王朝补天,然而,叫他始料不及的是,他所兴办的现代工业和培养的人才,却成了为大清王朝掘墓的利器。有一次,同盟会在东京集会,时任该会协理的黄兴在会上笑道,他要给他的老师、前两湖书院名誉山长、湖督张之洞铸造一枚百吨黄金的大勋章,以奖励其为革命所做的重大贡献:第一,张之洞用官费资送3000名湖广留日生,其中半数成为革命骨干;第二,张之洞建造的汉阳枪炮厂为革命党准备了充足的武器,革命党将接过他的“汉阳造”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后来的实际还远不仅如此,张之洞所创建的新军,竟成了辛亥革命武装起义的主力,这更是张之洞做梦也不曾想到的。
但是,张之洞有一点却颇值得称道。他为官数十年,其所作为,规模极大,用财如水;但他从不谋私利,不贪污,所有国家钱财都用到了事业上去。
张之洞在做翰林时期亦是如此。清代的翰林比较清苦,但如果外放学政与考差,则有不少外快,故当时有“一任学政,十年吃着不尽”之说。张之洞在做翰林时,曾经被点放过两次试差和两次学差。但他任满交卸时,依然是两袖清风,一担行李,与来时无异。回到京中,仍然过那翰林院的清苦生活。这种清廉作风,在他后来历任封疆大吏时,一如既往。所以,张之洞一生有清廉之名。《清史稿·张之洞本传》云:张“任疆寄数十年,及卒,家不增一亩”。这在政风秽浊、贪污盛行的清代末年,张之洞能独善其身,确实难能可贵。
但张之洞为官也有徇情之时。他做两广总督时,属下有个叫王存善的道员以贪污闻名,收藏书画颇富。张之洞本来想参劾他的。王存善得到风声,赶紧携书画古董来谒拜张之洞,张之洞觉得此人还颇风雅,便把要参劾他的事搁下。张之洞的长相似猿,世人传他为黔中白猿转世,他自己也半信半疑。一日,王存善前来密告:“白云山发现一白猿,殆千年神物,我已经饬山民护卫之。”张之洞闻言,惊而谢之。王存善的功名因而就得以保全了。于式枚效章回小说作一回目联:
王子乔抱五羊虎咽,
张果老作三峡猿啼。
上联以王子乔影射王存善。王子乔是古代神话人物,善吹箫引凤。“五羊”是广州别称。“抱五羊虎咽”,是何等贪婪。下联则以张果老作猿啼影射张之洞为人所戏弄。
张之洞致力于洋务运动,颇有建树。他亦精通文墨,是清末联语大家之一。除上述涉及洋务运动的对联外。还有一些传世之作也很为后人所称道。如题广州市越秀山镇海楼联:
百千劫危楼尚存,问谁摘斗摩霄,目空今古?
五百年故侯安在?只我倚阑看剑,泪洒英雄。
镇海楼在广州越秀山上,楼高五层,登楼可以俯瞰全市。明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为大将朱亮祖(封永嘉侯)所建。以后曾五次被毁,五次重修。最近一次是1982年重修,为“羊城八景”之一。该联以记史入笔,凭吊英雄,气魄宏大,抒发了作者的雄心壮志。
相传张之洞任两江总督时,有一天微服私访,正值松江知府寿辰。席间宾主谦让席位,而张之洞端坐首席。知府心中不快,待上菜时,指着松江名菜鲈鱼出句求对:
鲈鱼四鳃,独占松江一府;
张之洞听了,便以席上的螃蟹续出下联:
螃蟹八足,横行天下九州。
知府见来客出语不凡,一打听,才知道是总督大人,不禁大惊,连忙叩头谢罪。
清代是对联创作鼎盛时期,最负盛名的“无情对”作者当数张之洞。《清稗类钞·诙谐类》记载有这么一段故事:一日,张之洞在陶然亭会友宴客,席间吟对饮酒。一客出句:
树已半枯休纵斧,
李莼客侍御慈铭对以:
萧何三策定安刘。
张之洞对得更妙:
果然一点不相干。
对句以“果”对“树”,以“然”对“已”、以“一”对“半”、以“点”(借清点动词之义)对“枯”、以“不”对“休”,以“相”对“纵”,以“干”(干戈,古代兵器)对“斧”,字字工对。且对句是俗语,与出句毫无牵连,真可谓“果然一点不相干”!
最后,张之洞出3字命作无情对:
陶然亭,
客中有李侍郎应答:“君要无情,非阁下之姓名莫属矣。”众人大笑。原来这一题的对句就是:
张之洞。
以“张”对“陶”,虚词“之”对“然”,“洞”对“亭”,可谓天造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