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的墓在长安城外,墓碑朝着江南,静默的立在那里。
没有葬礼,没有亲人。
万户衣发了庄主令,传出陈御风离去的信息,心里黯然想道,英雄,不该无名。
万户衣和玄亦断沉默的购了棺材,万户衣认真地帮助陈御风擦洗了满是伤痕的身体,断腿用干净的白布包扎起来,然后入殓。
万户衣抽出插在江水寒脖子上的剑,反手刺出几剑,江水寒的尸体便四分五裂,跃在空中,又掉落在地。
玄亦断看着有点恶心,但是心里又觉得快意无比。
万户衣把陈御风的剑清洗擦拭了很久,然后放进了棺材,那个面人也被万户衣放在了里边。然后出城,安葬。
再是英雄,终究也是黄土一抷。
玄亦断坐在墓前,揪了几根草,笨拙的认真的编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蜻蜓的东西,轻轻地放在陈御风的墓前。轻风吹过,一只小鸟怯怯的飞过来,立在墓碑上面,啄着自己的羽毛。
玄亦断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双眼模糊,坟墓在他的眼里,便多了许多色彩。
万户衣靠在身旁的树上,一动不动,微仰着头,看着天边堆积的灰色的云层。
玄亦断哭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走到万户衣身边,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颤声问道:“万叔叔,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一定不会。”
万户衣摸着他的小脑袋,轻声说:“叔叔会一直在。你要听话,一会儿让老黄带着你离开。”
老黄和马车,静静的在远处。
玄亦断摇摇头,低声说道:“我要跟着你。”
万户衣叹了口气,手温柔的摸到他的脖子,微一用力,玄亦断便沉沉睡去。
抱起玄亦断,万户衣站在陈御风的墓前,沉声说道:“弟莫要走的太快,为兄很快便来。”
那只小鸟许是受了惊吓,扑棱棱飞向了远方,不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小黑点,隐入了树林里。
轻轻地将玄亦断放在马车上,万户衣静静的看着老黄,老黄不说话,同样沉默的看着他。
过了很久,万户衣开口道:“我最后求你一件事,你要把他当成是我的子嗣,好生照顾。这是我的令牌,你们直接去商州,那里有我置办的产业,尽数交由你处置。”
老黄点头道:“你我约定尚有四年,我带他四年,然后便回老家种田养花烧菜饮酒,再不问江湖事。”
万户衣长身一拜:“有劳。”
老黄笑笑:“其实做普通人真的很好。”
万户衣摇头道:“估计是没有机会做普通人了。”
顿了一下,万户衣继续说道:“今日一别,或是永诀。回首来路,亦不枉来这世上走这一遭,兄弟我先行一步,黄兄,就此别过。”
老黄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万户衣,脸色凝重道:“此药过猛,若无必死之心,万勿服用。”
万户衣大喜,再拜道:“且看兄弟屠魔,必成江湖佳话。”说罢转身离去。
老黄看着万户衣越走越远,心里顿觉失少了什么。怔了良久,转身走到陈御风墓前,拜了几拜,喃喃道:“惹了陈遮天,有好戏看了。”然后坐上马车,带着玄亦断,就此离开。
马车拐上官道,没走多远,只见一人一骑,迎面飞驰而来,马是白马,无一杂色,人着白袍,气宇轩昂。
近了,又远。老黄瞟了一眼马上之人,轻咦一声,自言自语道:“江南陈家。”
……
万户衣走在长街上,这是熟悉的长安,这是陌生的长安。妻子已被他送回娘家,陈御风也永远离开了,了无牵挂,了无牵挂。
静月山庄,富可敌国,整个三进院子,放的全是账本,南宫默立在院里,看着正门进来的万户衣,满脸歉意。
南宫默弯腰作揖,歉然说道:“秋远客疯了,我拦不住他。”
万户衣冷笑道:“你既然无法做到,怎敢给我承诺长安城不见血光?”
南宫默叹道:“秋远客要反。”
万户衣摇头道:“那是你们魔教的事,恕我反悔,我与你的协议就此作废。”
南宫默连忙道:“万兄不可,如若那样,秋远客真的会血洗静月山庄。这人太凶残,得不到,便毁灭。”
万户衣笑道:“那我便在他要毁灭之前杀了他!”
南宫默摇头道:“杀不了。”
万户衣冷哼一声:“杀过便知。”
南宫默不再说话,缓缓掏出万户衣交给他的那块庄主令,轻声说道:“令牌请万兄收回,我的承诺依然有效,长安城,不会再流血了。陈兄之事,我亦难过万分,今日一早,听沈浪白提及,方才知道他们要对付陈兄,我急忙传话与你,终究还是晚了半步。”
万户衣收回令牌,挥手说道:“生死有命。况且陈兄虽遭不测,但是为江湖除掉一魔,想来亦可含笑九泉了。”
南宫默神情黯然,痛苦说道:“令牌交回,但还是希望万兄以静月山庄百万居民为重,乾门得了长安,自会悉心维护。正也罢、邪也罢,终归是江湖事,平民百姓,日子安稳才是正道。”
万户衣哼了一声,怒道:“前日答应你,实在是我一时昏庸,今日协议作废,勿再多言!”
冷笑一声,万户衣又道:“正也罢、邪也罢,安稳才是正道?你错了,若是有朝一日这些百姓知道是活在魔教统治之下,定会奋起反抗,中原百姓,皆有傲骨!到时若知晓是我所为,众人定会唾弃。”
南宫默摇头道:“反抗会有,但万兄你应该知道,时间会让人学会遗忘。乾门,亦可让这城中百姓誓死追随。”
万户衣反驳道:“自古邪不压正,有的人也许会遗忘,但终会有人唤醒他们。前日我考虑欠妥,以为让出山庄,便可不覆慕容剑室之下场,实在是惭愧,安逸久了,锐气便淡了。如若魔教得到静月山庄,财力大增,江湖,怕是永无宁日了。这个罪人,我不做。南宫兄,还请原谅我的反复,今日,我便向魔教宣战!”
南宫默叹道:“若非不得已,我绝不向你出手。”
万户衣说道:“阵营不同,终有一战,无需留手。如果没有正邪之分,我不介意和你成为至交好友。”
南宫默施了一礼,说道:“能得万庄主如此认可,在下荣幸之至。”说罢抽剑一挥,斩去左臂,忍痛出手点了几处穴道,脸色苍白的对万户衣说道:“你庄客的死,非我本意,我虽无视生命,但不喜杀人。感念庄主托半城之信任,又兼御风兄遇害,实是过意不去,就以此臂谢罪罢。纵使你收回庄主令,我的话仍然作数,在下就以这独臂,护这半城!”
万户衣长叹一声道:“南宫兄,何必如此?”
南宫默笑了一笑,飘然离去。
万户衣望着南宫默离去的背影,感觉就像是多年的好友。
既要战,那便战!万户衣出了后院门,很快,就融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
芙蓉酒楼,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酒楼。
正是午间,楼上楼下的桌子基本都坐满了,大多是一些商贾,江湖中人不是很多,毕竟,除了少数一些,大多做了看家护院、押镖护卫一类的工作,这么高档的酒楼,不是每个人都舍得来。江湖虽然水深,终归是小鱼小虾多。
因为食客多是商贾富豪,这些江湖客既是羡慕,又有不甘,所以说起话来,嗓门便高了许多,讲了一些事能引起旁人的注意,心中便觉得十分光彩。
二楼靠窗位置,坐着一位一袭白袍的客人,沉默的喝着酒,或许是觉得有些吵,瞟了一眼邻桌正在高声说话的汉子,皱了皱眉,高声咳嗽了一声。
那汉子正说在兴头上,被这一咳打断,心中极度不爽,见白袍男子只是一人,而自己这边四五人,便冷哼一声道:“吃了吊毛了么,咳什么咳?”
白袍男子饮了一杯酒,看向窗外。那汉子见他不理,以为是胆怯不敢应答,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满嘴污言秽语,不带重样的说将出来。
白衣男子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那汉子身前,忽然一把提起,用力一摔,竟是从窗子上摔了出去,只听得楼下一声惨叫,接着便是一阵嚎啕大哭。
白衣男子说了一句“聒噪”,顺势坐在了那汉子的位置上,桌上其他人大吃一惊,齐齐怔住,满脸愤怒、恐惧,偏偏都坐着不敢动。
白衣男子开口问道:“你们既是江湖中人,自该听说过一剑堂,谁能告诉我,一剑堂怎么走?”
几人连忙摇头,白衣男子道:“莫非,你们也想下去?”
几人大惊,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开口道:“一剑堂陈大侠当然是闻名江湖,但是,一剑堂,我们真的是不知道在哪里。陈大侠今日力战魔教‘水寒浪白’,以一敌二,竟是杀了那江水寒,果真是厉害的很。”
白袍男子笑道:“果真是厉害的很。那沈浪白呢?”
那人道:“跑了。”
“跑了?为什么不杀掉?”白袍男子遗憾的问道。
“陈大侠战死了……”
“死了?”白袍男子瞬间怔在那里,失魂落魄,满脸悲容。
那几人见状,连忙起身逃走。
白袍男子拿起桌上的酒碗,也不管是谁的,一口饮了,啪一声摔碎碗,站起来说道:“沈浪白,你的脑袋,江南陈携雨收了!”
说罢走到窗前,轻身跃下。
长街上,雨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