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堂。
江湖鼎鼎大名的一剑堂,其实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而一剑堂,竟然只有一个人,就是帮主陈御风。
当初,万户衣送了城西一大片给陈御风,结果陈御风只要了三个院子,一个自己住,一个后来送给了张老头,另外一个,说实话,他自己都找不到在哪里。
一剑堂,其实,只是陈御风孤单一个。
万户衣知道陈御风的一些事,他来自江南,他说自己生来不祥,十三岁时,有个云游道人说他是恶魔转世,离家越远,亲人才越安全。命中注定孑然一身,所以,他便一个人,既然孑然一身,何必留情,何必群处?
陈御风是信这些的,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家,三十年了,一剑闯江湖,一剑伴孤影。
后来,在长安,他遇见了万户衣,交朋友,总是可以的。这一交,便是二十年。
陈御风常常笑言道,与其说是一剑堂帮主,不如说,自己是静月山庄护院。
关于陈御风更多的事,万户衣从来没有问过。做朋友,懂他就行。
安顿玄亦断睡下后,陈御风和万户衣走出屋子,站在院中,月光依然明亮,皎洁的照在大地上。
陈御风看着万户衣,缓缓问道:“方才何必急着离开?”
万户衣答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秋月明要等的人一定是她的同伙,南宫默身上的钥匙莫名遗失,必有古怪,说不定魔教内部出了问题。狗咬狗的戏份虽然好看,但有外人在场,反而会助推他们联手,我们走远了,他们的目标才会专一。”
陈御风说道:“也许他们并没有咬起来呢?”
万户衣淡笑道:“咬与不咬,我们都该给他们随心所欲表演的舞台。”
陈御风眯着眼看着天上的月亮,笑道:“小时候的这一天,还有点意思。”
万户衣也看着月亮,叹息道:“今天的这一天,实在没有意思。”
陈御风呵呵笑道:“明天会是个好日子。”
……
清晨的长安城,笼罩在淡淡的的炊烟里,长街上,人渐渐的多了起来,这是崭新的一天。
玄亦断肿着眼醒来了,穿好衣服,走出屋,静静地站在万户衣身旁,看着陈御风舞剑。
剑招平平无奇,但是剑意绵绵不绝。
万户衣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一个收剑式,陈御风呵呵笑道:“万兄,如何?”
万户衣恨声说道:“烟雨阁实在欺人太甚,陈兄实力确实该排在前二十。”
陈御风豪爽笑道:“前十也不一定。”
万户衣叹息一声:“这么多年你隐藏真正的实力,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兄竟然没有发现,实在是很不应该。”
陈御风淡淡笑道:“没有隐藏实力,只是很多时候不值得全力以赴而已。”
玄亦断点头说道:“就是就是,难道说我打一个三岁的孩子,还得使出我十一岁的神功么?”
万陈二人哈哈大笑,这么浅显的道理,小孩子都懂,可是大人往往不懂。
三人出去吃了早点,万户衣带着玄亦断离开,山庄既然交由人家,一大堆事总是要处理好的。陈御风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家便挥手分开。
陈御风转身回一剑堂,这里,从此便不再是自己的了。
片刻功夫,陈御风便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小小的一包。锁好门,站在院里,看着这个小院,陈御风才觉得,虽然没有住过多少天,这里,终究还是……有点不舍。
打开院门,门口静默的站着两人,一胖一瘦。
陈御风怔了怔,然后展颜笑道:“快请进!”
二人沉默不言,进了院子。
陈御风将包裹扔到地上,然后站在那里,沉默不言。
日头渐渐高了。
胖子咳了一声,说道:“你没有话说?”
陈御风摇摇头。
瘦子点点头,说道:“他没有话说。”
胖子又问:“一剑堂,陈御风?”
陈御风点点头。
瘦子摇摇头,说道:“不像。”
胖子又问:“知道我们是谁么?”
瘦子翻了翻眼,说道:“他当然不知道我们是谁。”
陈御风转身坐到石阶上,微笑地看着他俩。
胖子说:“我是江水寒,他是沈浪白。”
瘦子恼怒的看了一眼胖子,点头道:“对。”
陈御风暗自心惊,原来这二人便是魔教七长老中江湖人称“水寒浪白”的江水寒和沈浪白。
江水寒沉声问道:“我们前来,只为一件事情,不知阁下可否愿意借项上人头一用?”
陈御风失笑道:“有听说买牛头、猪头的,什么时候人头……我呸,你大爷个腿!有本事就拿去。”
沈浪白笑道:“既然来了,自然会拿走的。”
陈御风缓缓抽出剑,江沈二人也不动手,像看死人一样的看着陈御风。
陈御风拿剑在手,猛然插入地下,顺势站起,微一用力,地下青砖被挑起一块,陈御风反手挥剑,一剑拍在砖上。
青砖裂成无数的小块,如雨点般向江沈二人袭去。
方圆一丈之内,都笼在了碎砖之中。
避无可避。
沈浪白大惊,急忙扭身,一闪躲在了江水寒的身后。
江水寒跺脚闷哼一声,双手急速挥出,衣袖带风,竟是用内劲封起了一面盾牌。
“噗噗噗。”一阵声响,碎砖皆被挡下。
江水寒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却是脸色剧变,剑,已至面前。
陈御风拍碎砖后,纵身一跃,跟在碎砖后面,刺出一剑,直指江水寒肥硕的脑袋。
江水寒一咬牙,屈起中指,用劲弹向剑身,剑微偏,江水寒只觉得耳边一凉,左耳,没了。
剑很快,所以疼痛来得晚了一点。
沈浪白从江水寒身后闪出,朝着陈御风劈出数掌,陈御风撤剑后退,左手轰出一拳,化解了沈浪白的招式。
陈御风横剑而立,叹息道:“可惜了,要个猪头,却只得了一只猪耳朵。”
钻心的疼痛,让江水寒尖叫的声音变得更加嘹亮,伤口上的血向着斜上方喷出,划出了诡异的弧线。
直直的,江水寒就这么尖叫着向陈御风撞了过来,沈浪白后面跟着,手里多了一把弯刀,抬手斩向陈御风。
陈御风原地急速转动,灰影里,漫天剑影。
“遮天剑雨!”沈浪白怪叫一声,俯倒在地,手里的刀突然掷出,打着旋砍向陈御风的双腿。
“砰!”陈御风终究没有躲开江水寒这凶猛的一撞,只觉胸前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江水寒势道未减,二人一起撞在了门旁的墙壁上,轰隆一声,半面墙轰然倒塌。
陈御风斜躺在那里,呼吸急促,右腿被沈浪白的弯刀齐齐砍掉,全身上下的骨头,尽皆被江水寒撞断。
江水寒已是死透了,陈御风的长剑刺穿了他的咽喉。收人头变成了送人头。
陈御风想要说什么,却是被血水堵满了嘴,。
沈浪白面色惨白,颤声问道:“你为何会使‘遮天剑雨’这一招?是了是了,你姓陈,你定是陈家那个走失的孩子。”
“砰”的一声,院门被人撞开,万户衣带着玄亦断冲了进来。沈浪白提气一跃,从院墙上翻了出去。
万户衣看着废墟里的陈御风,双眼尽赤,三两步跃了过去,一把甩开江水寒,轻轻扶起陈御风,哭喊道:“我来迟了,来迟了。”
玄亦断看着陈御风,想起早上还看他舞剑,一会儿工夫,竟然成了这个样子,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怎么抹都抹不完。
陈御风微睁着眼,看着万户衣,连个表情都做不出来。
万户衣托着陈御风的背,送了一道内力进去。
陈御风嘴里的血,像是玄亦断的眼泪,怎么吐都吐不完。
过了良久,陈御风才嘶声说道:“疼死老子了……”
玄亦断轻轻蹲在陈御风跟前,除了哭,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陈御风想摸摸玄亦断的头,可是他的手连一寸都抬不起来。看着玄亦断,陈御风像是看到了自己当年离开家的样子,江南的山啊、水啊、树啊、小女孩啊,真……特么是好。
接到南宫默的传信,万户衣快马加鞭,却还是来得晚了。
清晨还未过去,天空像大海一样蓝,阳光温柔,悠悠的洒在长安城。
陈御风昨晚说,明天会是个好日子,万户衣的泪,不争气的掉了出来。
陈御风艰难的挪了一下头,看着万户衣,笑道:“那个云游道人,果真没有骗人。”
“你大爷个腿!”
陈御风说完这句话,头一歪。风轻轻吹来,院外的柳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烟雨阁英雄榜上,再无陈御风……
万户衣抱着陈御风,呆呆地坐在那里,二十年来最好的朋友,他,去了。
玄亦断蹲在那里,狠命的咬着嘴唇,鲜血缓缓流了出来。他默默掏出怀里的面人,轻轻的放在陈御风的手上,心里说道:叔叔别怕,狗蛋陪着你。
有些人,每天在一起,你也不会产生感情,而有些人,即使一两天,便觉得像是亲人。玄亦断流着泪,心里想,这世间,疼自己的人,又少了一个。
人成各,今非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