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柳子：作者自称。自：从。庭：庭院。［2］祠：祈祷。［3］餰(zhān)：稠粥。饵：糕饼。馨：散布很远的香气。［4］交：接触。罗：排列。［5］插竹：签筒里所插的竹片。垂绥(suí)：垂挂着绳须。［6］犬牙：不整齐的样子。［7］隶：仆人。进：呈上。［8］今兹：现在。秋孟七夕：七月初七夜。四季中每季的第一个月称孟月。秋孟即七月。［9］天女之孙：指织女。我国古代神话传说中说织女是天帝的孙子。嫔(pín)：嫁。这里是指织女和丈夫相会。河鼓：牛郎星。［10］邀：邀约。［11］幸：希望。［12］蹇(jiǎn)：迟钝。拙：笨拙。［13］利：锋利。［14］组：编织。纟壬(ｒèｎ)：纺织。［15］滞：不流通。［16］苟然：确实这样。苟，诚。［17］倘：也许。［18］缨：帽带。这里作动词用。弁(biàn)：冠名，古代男子穿礼服时戴的冠称弁。弁又分皮弁、爵弁，皮弁用于打仗、打猎，爵弁用于祭祀。束：扎。衽(rèn)：衣襟。［19］武：脚印，指脚步。缩气：收敛盛气。表示畏惧的样子。［20］趋：小步快走，表示恭敬。［21］伛偻(yǔlǚ)：曲背，表示恭敬。［22］再拜：古代的一种礼节，先后拜两次，表示虔诚。稽(qǐ)首：古代所行的跪拜礼。［23］下土：地。对“天”而言。［24］窃：私下。古代表示个人意见的谦词。［25］专：独一。［26］(jiāogé)：交错纠缠的样子。这里作动词用。璇玑(xuánjī)：北斗七星中的两颗星名。［27］经纬：织物的直纱称“经”，横纱称“纬”。这里作动词用。［28］文章：错杂的色彩或花纹。［29］黼黻(fǔfú)：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这里作动词用。帝：天帝。躬：身体。［30］下民：指世间的人民。［31］钦：敬。仰：仰慕。［32］独：孤独。［33］贞卜：占卜。古人用火烧灼龟甲以裂纹形状来推测吉凶祸福。玄：深黑而微红。［34］蹈：踏。石梁：神话传说中天河上的桥梁。梁：桥。［35］款：缓，指缓步。天津：天河又名银汉、银河。［36］俪：成对，这里指相会。神夫：指牛郎。［37］汉：天河。滨：河边。［38］两旗：古星名。分左右两旗，一在牵牛星左，一在牵牛星右。［39］中星：指牵牛星。因在左右两旗星的中间，故名。［40］翕欻(xīxū)：突然聚合的样子。［41］辰：时辰。［42］弭(mǐ)：停止。节：符节。古代使者持以作凭信。弭节：叫前面持节的使者停下来。［43］薄：语助词。［44］曲：委曲。［45］智：聪明。化：教化。［46］攻：医治。［47］威：权势。迁：改变。［48］宽：宽厚。容：容忍。［49］乾坤：天地。量：度量。［50］岳：高大的山。［51］适：满足，安适。垤(dié)：蚂蚁洞口形成的小土堆。［52］休：休息。［53］鼋(yuán)：鳖类的一种，俗称癞头鼋。［54］伏：隐藏。［55］物之灵：万物之灵，指人。［56］彷徉(pángyáng)：游荡不定。［57］局束：拘束。［58］吁(xū)吁：长吁短叹，忧愁的样子。［59］坦坦：宽平，泰然自若的样子。忝(tiǎn)：辱，愧。［60］宜：合适，相称。［61］周旋：应酬。［62］嘻：欢笑的样子。［63］昵：亲近。［64］怒：谴责。［65］徇：曲从。［66］射利：追逐财利。抵巇(xī)：钻营。［67］中心：内心。［68］奇：珍奇。这里作动词用。［69］仇：恨。佯(yáng)：伪装。［70］誉：赞美。［71］胡：为什么。执：固执。［72］移：改变。［73］反：背叛。是：正确。［74］不：否定词，表示相反的意思。惕疑：即“惕厉”，心存戒惧。［75］名：名位，即官职。贬名：贬官。绝命：死亡。［76］负：背弃。知：知己。［77］抃(biàn)：拍手。嘲：笑。［78］贵：位尊。启齿：开口。［79］谲(jué)诡：诡诈。［80］缩恧(nǜ)：畏缩羞愧。［81］瞋(chēn)怒：怒目而视。丛：集中。［82］狴犴(bì ’àn)：古代传说中的猛兽名。这里指恶狗。［83］颠：头顶。［84］睢盱(suīxū)：张目仰视。走：跑。逆走：回头跑。［85］遁：逃跑。叛：离开。［86］欣欣：高兴的样子。［87］纵诞：放肆地胡说。［88］毛群：群狗，指成群的看门狗。掉：摇动。［89］拟：打算。漆：漆黑一团。［90］昂：高。［91］斗冒：碰撞。［92］悸(jì)：心跳。［93］危：忧惧。栗：发抖。［94］泯(mǐn)：消失。透：通过。［95］工：功夫，技巧。［96］恤(xù)：顾虑。［97］假：借，给。［98］焉：哪里。［99］啬(sè)：吝啬。［100］恒：久，一贯。玷(diàn)：玷辱。黜(chù)：贬斥。［101］沓(tà)沓：话多的样子。骞骞(qiān)：放肆的样子。［102］恣：放纵，随意。［103］迎：推算。［104］怜：爱。［105］摇唇：开口。［106］径：直。心原：内心。［107］胶加：纠缠在一起。［108］探：探测。扼：掌握。［109］拘牵：受束缚，牵制。［110］旃(zhān)：感叹词，“之焉”的合音。［111］喑(yīn)：哑，不能说话。抑：枉屈。衔：同“含”。［112］掰(bāi)：分开。眦(zì)：眼眶。［113］赋授：给予。［114］奇：甚。偏：不公正。［115］眩耀：光彩夺目。眩同“炫”。［116］排：排比。偶：对偶。当时的骈文多用排偶句式。把几个意思相关、结构相似、字数相等的句子排列在一起，称为排比。把两字数相等、结构相同的句子并列在一起，称为对偶。骈文的对偶还要求平仄相对，字面不能重复。［117］抽黄对白：用黄与白相对。指写诗和骈文时对仗工整。［118］啽(án)哢：鸟鸣声。飞走：指飞禽走兽。［119］骈四俪六：指骈文中常用四言、六言的句子为对偶句。骈和俪都是成双成对的意思。［120］锦心绣口：形容作者的文思和文词如锦绣一样美。［121］宫、羽：古代五声(宫、商、角、徵、羽)音阶中的第一和第五两个音阶。［122］笙：管乐器。簧：乐器里用铜制成的薄片，吹奏时振动发音。［123］舞：手舞足蹈。［124］溺：沉湎。［125］老丑：陈旧丑陋。［126］嚚(yín)：愚顽。莽卤：粗鲁。［127］朴钝：敦厚、笨拙。［128］期：希望。［129］俟：等待。［130］罗：罗列，摆下。［131］鬻(yù)卖。弊帚：破扫帚。古人常用“弊帚”比喻自己的作品，是表示谦虚。［132］豪杰：才能出众的人。［133］有：同“友”，亲善。［134］颦(pín)：皱眉。安页(è)：鼻梁。蹙(cù)：皱。［135］喙(huì)：嘴。［135］赧(nǎn)：羞愧脸红。［137］填：充塞。［138］司：主管。［139］穷：穷困。这里作动词用。［140］卒：终。畀(bì)：给予。［141］敢：谦词。悔祸：悔恨已造成的灾祸。［142］矜(jīn)：怜悯，同情。［143］姿媚：讨人喜爱的姿态。［144］顽：愚钝。颜：面容。［145］方：方正。［146］规：圆规，校正圆形的工具。这里作动词用。［147］呐：同“讷”，言语迟钝。［148］工：擅长。工言：指会说话的巧舌。［149］婉软：委婉温和。［150］步武：脚印，指脚步。［151］饶：多。［152］妍(yán)：美丽。［153］突梯：圆滑的样子。卷脔(luán)：安分自守。［154］贤：尊重，称赞。［155］公侯卿士：均为古代爵位名。这里指朝廷上的达官贵人。［156］五属十连：周朝的一种制度，五个诸侯国为一属，属有属长，十个诸侯国为一连，连有连帅。这里以属长和连帅比喻地方高级官员。［157］终天：终生。［158］朱：大红色。裳：裙子。古时称裙为裳。［159］绛(jiàng)：深红色。节：符节。［160］词：言词。良：很。［161］极知：尽知。［162］嫉：憎恨。［163］诳(kuáng)：哄骗。［164］谄貌：献媚的样子。淫词：浮夸不实的言词。［165］宜：事宜。［166］妄：胡乱。［167］密：严守。［168］污卑：低下。［169］施：给予。［170］致：传达。［171］革：改变。［172］怿(yì)：欢喜，快乐。［173］惕：戒惧。
【译文】
柳宗元夜里从前面的院子回来，看到有人摆设供品在祈祷。供桌上稠粥、糕饼的香气传得很远，蔬菜、果品一样紧挨一样地排列着，签筒里竹签上的绳须下垂，切开的瓜块交错摆放，她们一边叩拜，一边祈祷。柳宗元感到奇怪，上前询问，一个女仆这样回答：“现在是七月初七的晚上，天帝的孙女织女将要和牛郎相会，我们邀约一起祈祷，希望天帝的孙女赐给我们灵巧，去掉身上的迟钝笨拙，使大家变得眼明手巧，编织缝纫，无不通晓……就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们在这里祈祷。”
柳宗元说：“真是这样吗？我笨拙得无法比较，或许可以用这个方法请求天帝的孙女给我去掉。”于是戴好帽子，穿正衣服，迈着短促的脚步，屏住自己的呼吸，从旁边快步绕过去，恭恭敬敬站好，开始祈祷。对天帝的孙女拜了两拜，跪在地上，口中称臣祷告：“我这个下土的小臣，听说在天上惟有你天帝的孙女最灵巧，能安排天上的星星，能编织奇妙的花纹，给天帝制作华丽的服饰，好让地上的人们敬仰、崇敬。我敬重你的圣灵、仰慕你的光耀已经很久了。现在听说你不乐于孤独，用龟甲卜了这个吉日，将要踏上天桥，走过天河，在天河之滨去与神夫相会。左旗星、右旗星像旗帜两旁排开，中间的牵牛星光芒四射，灵光闪耀，这时辰是多么美好！如果有幸你暂且休息，希望你到民间游历，请降临我的庭院，听我诉说一切。我很笨拙，聪明的人不能感化我，高明的医生不能医治我，有权势的人不能改变我，宽厚的人不能容忍我。天地的博大胸怀，可以包容高山大海，我的身体很小，却没有地方可以落脚。蚂蚁安逸地住在它的窝里，蜗牛悠闲地在它的壳中蜷缩，龟、鼋、螺蛳、河蚌也都有坐落。我本是万物之灵的人啊，却一举一动都受到侮辱。无拘无束被认为是狂妄，小心谨慎被认为是谄媚，愁闷叹息被认为是伪装，心胸坦荡被认为是不知羞耻。别人同样是人，但一举一动都被认为符合时宜，他们交往应酬总是得到表彰，即使颠三倒四也会得到赞赏。我所尊敬、亲近的人，别人却当敌人十分恼恨。他们察言观色、趋炎附势，为了追求财利，不惜奔走钻营。我内心憎恶他们，而别人却把他们当作珍奇加以欢迎。如果强忍着憎恨的心情假装喜爱，那么悦耳的赞美话就会随之而来。为什么我的心这么固执，老是不知更改？背叛别人肯定自己，对此我从来都心存戒惧。即使遭到贬谪丢掉性命，我也不会背弃知己。‘巧夫们’拍手戏谑时，实在近于傲慢无理，但那些权贵们却满心欢喜。我在一旁感到震惊，而他们却不以为耻。‘巧夫们’趴在地上叩头，说的话变化多端添油加醋，这情形使我感到害羞，权贵们却喜上眉头。要是我把他们摹仿，愤怒的目光就会集中到我身上。他们的确乖巧，我却笨拙得像泥塑木雕一样。王侯的门前，看门的恶狗在狂叫，我走到离大门百步远的地方，就气喘吁吁、冷汗直冒，瞪大眼睛望望大门转身就跑，顿时间只觉得魄散魂销。得意洋洋的‘巧夫们’，大摇大摆走进又走出，看门的恶狗见他们只是把尾摇，叫几声就收住了。人世间的道路昏暗险恶，就像夜间行走不知哪里是道，高一脚低一脚，东碰西撞不知向哪里走好。这种情况就是鬼神也会感到恐惧颤栗，就是最聪明的人也会感到心惊肉跳。但‘巧夫们’却能畅行无阻，不管到哪里都是那么逍遥。他们这是什么‘巧伎’，能够无所顾忌横冲直撞。要不是上天赐与，他们的‘巧’又来自何方？上天对我为何这样吝啬，常常使我受到玷辱遭受创伤。‘巧夫们’说话本来疙疙瘩瘩，但却可以信口开河乱说乱讲。他们预先揣摸别人的喜恶，暗中推测别人的爱憎，一开口，就能说到权贵们的心坎上。他们同权贵们纠缠在一起，就像胶粘钳夹一样，到死也不改变。‘巧夫们’摸透了权贵们的心理和脾气，争相与权贵们攀附勾连。他们有时也作退让，其实他们哪会真的那样！为什么偏偏不让我把口张，忍屈含冤，即使气得眼眶迸裂、鲜血直淌，也一句话不敢讲。为什么上天给予人的‘巧’和‘拙’，竟能有这么大的差别！‘巧夫们’写文章夸耀自己的才能，字句讲究繁琐的排比对偶，用黄色对白色，拿鸟鸣配兽吼。四言六言相间成句，文思词藻花团锦绣，声调抑扬顿挫，就像把笙管吹奏。观看的手舞足蹈，夸奖声如同雷吼。老天为何单单堵塞了我的心窍，使我甘心做‘老丑’，愚顽粗鲁，笨拙腐朽。我写文章不求一时的名声，只求流传长久。即使旁边摆着万两黄金，我也不愿意卖掉自己的破扫帚。我把文章恭敬地呈献给权贵们，却被他们丢进字纸篓。他们皱眉缩鼻，口唾发呕，我只得满怀羞恨转身就走。你天帝的孙女主管灵巧，而我愚笨到这种地步，还不把灵巧赐给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冷酷！我冒昧请求你追悔已经造成的祸患，怜悯我独自遭到的艰难，授给我媚人的姿态，改变我顽劣的嘴脸，修凿我方正的心，把它弄得特别圆；拔掉我不会说话的舌头，装上如簧的巧舌能言善辩。使我的文词委婉温和，步履轻盈敏捷，牙齿洁白，眉目秀美，为人圆滑随俗，去博得人们的称赞。朝廷中的公侯卿士，大大小小的诸侯领袖，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却能够把荣华富贵长久享受？”
祷告完毕，又作揖叩头，俯伏在地上等候。到了半夜，还没得到回答，身体疲倦便睡着了。梦中看见一个穿着青衣红裙的使者，手持深红色的符节前来对我说：“天帝的孙女让我告诉你，你的话讲得实在悲苦。凡是你所说的，她都非常清楚。你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就走下去，憎恨他们的卑劣行为就不照着去做。你所希望的，就一定会达到。为什么不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却来骗我呢？你懂得什么是羞耻，宁愿遭受屈辱丢掉官职，也不愿去奉承巴结，你应为这样的选择感到满足。既然你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为什么还要来胡乱祈求呢？坚定你的决心，坚持你的主张，能够达到目标固然很好，不能达到也不算卑贱。凡是我所有的，都不敢给你。天帝的孙女让我给你传的话已经讲完，我马上要回天宫，你千万不要犹疑了。”
唉！天帝孙女的旨意，不可更改像铁板钉钉的一样。我含泪叩拜欣然接受。起初觉得有些悲伤，后来又感到欢畅，我决心守着自己的笨拙不放，即使为此而死，也没有什么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