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桐生很疑惑自己的心理变化,她下意识皱起眉头,陈夫人以为她要嫌弃,便抢先道:“是!这件事是碟儿莽撞了,可她也是被骗了呀!都怪那什么撞鬼的张家公子,呸!都怪着狗男人骗了我女儿!”
“那你,去找张公子。”
陈桐生道。
“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出面要有用,我这脸面都可以不要了,我豁出去!可是没用呀,人家张家什么地位,咱们怎么比的过?你爹没用,如今只好指望你来。”陈妇人脸上一层很夸张的白:“桐生,你如今搭上了阳和侯府,可不是一般的身份了,咱们陈家都指望着你的出息呢。”
她再次试图去抓陈桐生的手,陈桐生避开了,她很想说一句报官吧,这些事情找我有什么用?
但陈桐生停了停,对着陈老爷道:“爹,我有话,问你。”
“这......”陈夫人一顿,以为她转移话题,故意避而不谈,脸色变了好几变,拼命向陈老爷使眼色。
陈老爷也是个爱女儿的,起码看重陈碟这个女儿,忙道:“桐生有什么事?你姐姐这头正急着呢,你也知道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是多大的事情,要是解决不了,你姐姐哪里还活得下去呢!”
这本来是一件吃哑巴亏的意外。陈碟功利心太过,主动送上门去,仅仅一月便将礼数全然抛在脑后,只想把自己的清白当做筹码压上去,赌她嫁作显赫门户夫人的命。
她赌输了,也只能忍着,因为把事情喧闹出去,一来无法治张公子的罪。张公子很轻易就能说成是两厢情愿,搞不好还要倒打一耙。二来,说出去丢的是陈蝶,乃至于整个陈家的脸面,如果陈蝶本人有这个觉悟倒还罢了,偏偏她没有。陈碟不甘心不死心,一定要嫁,要叫张公子负责到底,不能便宜了他。于是陈蝶不愿意道歉,而与张公子有婚约在身的姑娘,更加被激怒,巴不得冲进陈家来把陈蝶拖出去,吊到菜市场去示众。
陈家想怎么解决?十有八九是想借陈桐生背后阳和侯的势力,强行逼迫张公子与那个姑娘解约,好把陈蝶嫁过去。
其实那姑娘跟张公子解约挺好,那个张公子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还免得让他耽误了好姑娘。可是现世里谁都要脸面,要争那一口气,平白地被人抢了丈夫,就算姑娘想的通,她的家族亲属,她周遭的人,闲言碎语,念念叨叨,都是摧毁人的细碎东西。
陈桐生并不想用借宋川白的势力来帮他们,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叫陈蝶偃旗息鼓,不要把事情闹大,再选好夫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正经经的把自己嫁出去。这是他们又要脸面,又要里子的最好方法。
但她并没有直接拒绝,给陈老爷留了希望,道:“先问过,再说,其他的吧。”
陈夫人脸色极不好看,但她有求于人,说不出来什么。
陈桐生那几个所谓的哥哥弟弟就更不用说了,最大的兄长前两年分了家,带着妻小搬去了另外的城市。一个整天到处混日子的,外加一个老老实实只能跟着父亲做声音的,实在没有能站出来给陈蝶说话的主儿,即便他们愿意,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分量,徒增笑柄罢了。
陈老爷只好转身进屋,陈桐生进去反手就将陈夫人关在门外,道:“爹,我想问,关于我,我娘的事情。”
陈老爷一直以来都是真把陈桐生当自己的女儿,虽说跟受宠的女儿还是待遇不一样,但到底没怎么亏待她。偶尔陈夫人看她不顺眼,时不时刺两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欺负。要是陈桐生是陈老爷亲生的骨肉,她必然会有愤懑与伤心,但陈桐生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所以她一直对陈家的冷落是比较默然的。
反观陈老爷,他觉得陈桐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长的不大像他,那十有八九就是随了娘亲。
这女儿是亲娘去世,被差人送到陈家来的。陈老爷早年在外也放肆,尤其是花钱买乐一事就干了不少。像那种名声大些,规模也做的大的风月场所,像类似与陈桐生这种带着异域风情的美人就不少,浅色瞳孔的肯定也有,只是陈老爷不记得自己买没买过,更不记得对方是谁。
陈桐生被送到陈府,跑腿的人便走了,那时恰好陈老爷生意做的好,十分富裕,人年轻的时候也容易冲动心善。再加上他一看,是个这么漂亮又可怜的小姑娘,养了就养了,反正陈夫人那时并未被丈夫接去京都落户,不能及时瞪起眼睛来发脾气。
于是等陈夫人带着陈蝶欢欢喜喜地进了京都新宅院的门,才发现原来陈老爷早在这里养着一个女儿。陈桐生想,这大约就是陈夫人和陈蝶一直看不惯她的原因。她的存在,使陈蝶不再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女儿,不是唯一的受宠,而陈夫人一看见她,就要对自己丈夫的过往韵事浮想联翩,整日烦躁不已。陈老爷发现原来陈桐生这么麻烦,干脆也就不再亲近。
陈老爷这么一回忆,顿时就有点心虚,道:“我对你娘,咳,我对你娘如今也没什么印象了......”
想想觉得不对,又感觉补道:“我原先也不了解她......”
说完感觉更不对了,似乎有不尊重陈桐生生母的嫌疑,还要找补,陈桐生点了头表示理解。
陈老爷把当年陈桐生进家的过程又说了一遍,还提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在陈桐生年纪还比较小的时候,陈夫人越看陈桐生,越觉得不像陈家人,于是硬是要陈老爷找出她那个娘来,证明陈桐生是他的种,要不然陈老爷就是替人家养个赔钱货,吃了大亏。她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如果陈桐生不是陈老爷的亲骨肉,也不必急着赶走,起码陈老爷的生意做的一日不如一日了,但她儿子不用愁以后的娶妻。
陈老爷无法,只好托人四处打听,但那个无声无息给他生了女儿的人,依旧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只有一件事,一个与陈老爷合作的外地大商,一日到了陈家,望见陈桐生,突然大声地咦了一声。
那大商道:“这小姑娘是哪里来的?”
陈老爷不明所以,只道:“这是小女,没什么规矩,叫老爷见笑了。”
大商直摆手:“不不......”但他还没仔细看,陈桐生已经转走到后院中去了。
于是大商只好说:“我原在偏僻些的地方跑商时,见过一个小姑娘,与你女儿样貌十分相像。”
陈老爹也起了疑心:“什么时候?”
“那得五六年前去了,这么说起来,我当初看到的那个姑娘绝计不会是令爱了,没有人会四五年毫无变化。更何况小孩子都长的快。”
话都这样说了,陈老爷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但陈桐生听来却十分在意。
她长相是特征比较鲜明的,给人印象会比一般的好看还要深,假若大商所言是真的,那么穿起来,大商在外地见到陈桐生的时候,应该也就是陈桐生梦中见的情况,是她从弥天司出逃,独自流落在外的时候。
这进一步验证了陈桐生梦境的真实性。
无论是在马车上宋川白面对试探的反应,还是陈老爷方才的话,都印证了一件事:她真的会梦见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么伽拉希阿,以及那个酷似宋川白的男子,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她梦里陨落坍塌的宫殿,神态癫狂的男子,也都是存在过的。
假的原来是真的。
虽然早就有了这些想法,但在近一步证实时,陈桐生仍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我也并不是我认知的我自己。
我的身世家庭是假的。
我突如其来的感情是假的。
我的理智与澎湃情感是自己无法掌控,会变化的。
陈老爷看她脸色不好,小心道:“这是怎么了?”
陈桐生摇摇头示意无妨。
既然该问的已经问完了,陈桐生也就站起要走,陈老爷一副想留又着实摸不清这个小女儿脾气,不敢留的模样。
临走之前,陈桐生突然问:“爹,依您看,我是怎,怎样的人?”
陈老爷还没来得及拿词汇一顿夸,接着听陈桐生说:“冷漠,安静,结巴......是吗?”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陈老爷想,他面上一顿,道:“爹知道你是个内热外冷的。”
内热。
会内热到为他人的事情而难过悲伤到动摇自己吗?会内热到,突然便对某个人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爱怜,敬佩与悲伤吗?会内热到突然心动吗?
第一个还有可能,但后面两个实在是太稀奇了。
这也是陈桐生会选择向女帝说“云游四海”的理由之一。
也许她根本不应该亲近宋川白。
伽拉希阿与男子的事迹时不时影响着她,陈桐生总是会突然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像一个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