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甫一打开,正对上陈夫人一张放大的脸,陈夫人连忙后退一步,偷听理亏,于是挂上一个尴尬的笑容,握着双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发鬓散乱的女子,抓着陈夫人厉声问:“她答应了吗?她答应了没有?”
正是陈蝶。
她素面朝天,脸上犹有泪痕,两只眼睛都鼓肿着,发丝黏在面颊上,瞪着眼看看陈夫人,又看看陈桐生。
陈桐生看着她:“我帮不了。”
“你帮不了?”陈蝶的脸凑了上来,带着两只肿眼:“你怎么帮不了?你不是跟着侯爷吗?你不是住在侯府里过好日子?我娘亲自跑去侯府都见不到你!哦......你现在架子大了是不是?”她伸手来抓陈桐生的肩膀,陈桐生皱着眉后退,被她快速抓住了肩膀,长长的指甲扎进了衣服布料中:“你自己勾搭上了男人就翻脸不认了,就不把陈家放在眼里了!要不是你,我何至于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陈蝶说着说着,很委屈似的,眼泪再一次溢满眼眶:“凭什么是你得侯爷青睐?你一个结巴,琴棋书画你会哪样?!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这个伎子生的贱种,靠脸勾搭男人的狐狸精!”
陈桐生抓住她的一只手,陈蝶手当即一软,立马痛呼出声。陈桐生松了手,陈蝶便立即抽回手,急急忙忙查看自己的手腕,却听见陈桐生道:“你连狐,狐狸精的脸,都没有。”
这句话好像一个巴掌抽在陈蝶脸上,她脸色红白交错,指着陈桐生道:“你们听见了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她根本没当自己是陈家人,没把咱们当回事儿呢!我早说了不用求她,没用!你们一个是娘,一个是爹,说话有用吗?没有!没有!”
她把手向后猛地一挥,用力到差点儿打到陈夫人身上:“你给我滚!滚出我家!以后跟我陈家再没有关系!”
陈老爷忙喝道:“蝶儿!”
陈夫人也意识到这不是由着陈蝶发脾气耍性子的时候,忙上前安抚道:“可别说胡话,蝶儿,你跟桐生可是同父的亲姐妹,你好好地说,她怎么会不帮你呢?”
陈蝶冷笑道:“我可从来没把她当什么同父异母的姐妹,你看看她那张脸......陈家人?呵。”
陈桐生眯起眼,她在陈蝶的话语中听到了另外的意思,非常微妙。
陈蝶压根不想让她帮忙。
即便她被骗,面临有权势的张家束手无策,并且整日在家中闹着要张公子负责,也不想让陈桐生出手帮忙。
这一点恰好合她心意,陈桐生便绕开陈夫人,告辞走人,陈夫人要追,被陈蝶拦住了:“娘,你何苦再去看她的脸色!”
陈夫人声音悲切:“我不还都是为了你啊!”
母女两人顿时抱作一团,哭的如同作戏。
陈老爷当爹的没威严,也拉不下这个脸面再喊住陈桐生。毕竟当初陈桐生走的时候,就是说了类似永别的话,而陈家在陈蝶出事之前,也确实没有去找过她。陈老爷还一度不信这女儿交了好运,只求别在外惹了事,带祸回来就行,等于是也是放手这个女儿不管了。
然而陈桐生的直觉是准的,仅仅过了一晚,陈桐生再次在街头碰上在摊子吃面的大理寺少卿邹士筠。
邹士筠对这家小馄饨似乎情有独钟,上次与他随行的人不在,他一个人点了两份馄饨放在面前吃得呼噜呼噜。
陈桐生看见了他,但他却没有注意到陈桐生。
过了片刻,那个随行小书吏快步走了来,道:“少卿,着案子也不归咱们管呐!”
陈桐生也要了碗馄饨,无聊地等着上馄饨,冷不丁听见邹士筠道:“是不归咱们管,但张家与我家世代交好,也未曾嫌弃过我邹家一度没落,如今有求与我,我怎么能不管?”
某人的耳朵听到“张家”两个字,下意识地一竖。
随行书吏叹了口气,突然提高了声音:“我的馄饨呢?”
“什么你的馄饨......”
“不是叫了两碗馄饨?”
邹士筠:“不,这是给我自己吃的,你自己另叫去。”
“少卿你怎么能这个样!”
邹士筠低头喝汤,随行书吏对没有给他叫馄饨一事耿耿于怀,吃到了一半还要提一嘴。
陈桐生不知道到底是她耳力太好,还是邹士筠太不避讳在人来人往的小摊子上讨论此事,两人叽叽咕咕地把张家幼子暴毙一案分析了一通,直到陈桐生把自己面前奶白汤底的馄饨吃的一干二净,话也听的差不多,打算起身时,邹士筠才突然道:“听完了就走,一个招招呼也不打,好像不太对吧?”
陈桐生这才一顿,随即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邹士筠,对方刻意地露出一个得意笑容。
“你知道我?”
“陈家五小姐,侯爷身边的人。”邹士筠手中的瓷勺一敲碗壁:“刚了解清楚的。”
他身旁的人小声道:“少卿,不要说自己刚了解......”
邹士筠一肘子把他搡开,脸上笑容不变:“请问陈小姐听了方才的案子,有何想法呢?”
“与我何关?”
“当然有关系,”邹士筠道:“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张公子的未婚妻,宁家的小姐,宁心安前去官府报案,说张公子近来真好与你姐姐有私怨,是死于她手。”
“死于她手,”陈桐生笑道:“又不是,死于我手。”
邹士筠毫不示弱:“既然陈小姐认为这与你无关,又为什么专程留下来听呢?”
陈桐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那勺子一敲碗壁:“吃馄饨,不行么?”
“行,当然行。”邹士筠把钱往桌子上一放:“既然陈姑娘对这件事不感兴趣,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还恳请姑娘不要把今日无意听到话,再传出去教他人知道了。告辞。”
邹士筠刻意咬重了“无意”两个字的音,随即十分从容地起身,带着随行书吏就走,但转身之后他的步伐又停了停,笑道:“不过,张公子死的委实蹊跷,尽然与陈家有关,那也不应该是排名第二的小姐才对。”
“等等。”
陈桐生微微皱起眉头:“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邹士筠侧身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离开了。
走出两条街,随行书吏道:“少卿,咱刚刚是不是装过头了啊。”
“......”邹士筠说:“装过头了么?我没觉得啊,我感觉我还演得蛮好的。”
“一看就知道是咱们故意去到人家跟前泄密,然后吊人胃口的吧......听说这个陈桐生跟陈家确实不亲,但是侯爷挺器重她的,前些日子出去还特地把她带在身边。”
“所以我才在最后强调这件事跟她有关啊!”邹士筠摩拳擦掌:“倘若能通过她,跟侯爷搭上线......”
说着两人转过一个弯,眼前赫然出现了被故意吊来的陈桐生。
她靠着墙,动作有点儿散漫。乌发白墙,实在是很衬人的美貌特质,邹士筠即早见过她,但在陈桐生的身影刚撞入眼帘时,他还是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桐生小姐,这么巧?”
“不巧,我来,找你的。”陈桐生问:“与二小姐,无关,是怎么一回事?”
邹士筠方才又说人死于陈蝶,又说张公子死得太蹊跷了,其实与陈家的另一个人有关才对。
这就是在明示说,这件事跟陈桐生有关。
邹士筠走进她:“姑娘可知张公子是怎么死的?”
陈桐生问:“不需要保密么?”
邹士筠原本的气势骤然被打断,他张了张口:“按规矩,无关人士是不该知道这件事的,但陈姑娘之前帮我说过话,我邹某也不是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更何况我相信陈姑娘知道什么能往外说,什么不能,今日便是告诉你了,想也无妨。”
“对,”陈桐生道:“主要我身后,还有一个,侯爷。”
“......”
看来有时候对方掂量的太清楚确实是一件会让人不悦的事情,邹士筠开始怀疑陈桐生方才是不是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不过陈桐生既然想的这么通,又如此坦然,邹士筠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藏的了,直接道:“张公子死在一个封闭的室内。”
“他身上有三处刀伤,是重伤,但房内却不见血,伤口也十分干净,并且室内却没有发现行凶的武器。”
陈桐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问题就在于,他所在的房间之前是被张夫人锁起来的。门窗皆被木板钉死了,只留了一个能容碗筷送进去的小洞。张公子在房内被关了五天,期间吃喝都有下人从小洞中送进去,张公子也会正常进食,并对外做出回应。但就在第五天的时候,仆人发现张公子没有来接碗筷,呼喊也无人应答。仆人最初以为是张公子仍在睡眠中,等到下午再去叫,已久无应,这才慌了神色,找人把木板卸下来进去一看,才发现张公子已然死了。”
“在这五天内,除了仆人,没有人靠近过张公子所在的卧房。门窗皆无损坏,里面的人进不去,外面的人出不来,并且房内也没有利器,张公子却这么死了。”
“最最重要的是,他临死前,在房中下一个字: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