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怜儿蜷缩在她的怀里,被落了一头一肩的雪,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两个互相拥抱在一起的人,都已经不能从对方身上吸取到暖意,她开始懊恼,用最后清醒的意识懊恼:
她为什么不向这里的人家求助?
她为什么不在看到第一户人家的时候,就过去敲门,请求对方的帮助?
是因为当时天还没有黑透,她觉得不安全,是因为她担心身后会来追兵,是因为她害怕这里的人与知晓她们身份的人有连通。
还是她太过于信任当初那个人的话,想当然的以为曾经遭遇的危机能够如他所说的那样度过,这一次也一定可以呢?
现在仔细的,一句一句想起来,其实他当时还说了:无论怎么样,你最后肯定活得下来。
是啊,她活得下来,可是荣怜儿就不一定。
她们走了大半个大周疆土,没找到一个能治愈荣怜儿病症的人。
若不是听说名医来到此地,她们根本不会在这样的季节,走进风雪交加的峰门关。
今年的雪,好像来得特别早啊。
王澄南忽然想。
思维失控,其实是人即将失去意识的一个表现,在这个时候,要么浑浑噩噩,放任意识坠入黑暗,要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自己醒来。
将王澄南唤醒的,是由远及近的狗吠。
她竭力睁开眼,却难以动作,只凭耳力察觉到狗吠声越来越近,穿过林木的掩护,朝着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
来吧,来抓我。
王澄南在心底笑了起来。
果然,生死一线的转机,他说的果然没错!
只要抓她,他们必然要先救她们的命!
激动与绝处逢生的惊喜令王澄南身上的血好似又热了起来似的,她迅速地清醒了。
一只手按住王澄南的额头,把她的脑袋慢慢转了过来,对着自己,王澄南由此看到了这只手的主人。
她先是看到了眼前的靴子,在灯火的照应下,反射着被雪水浸过后皮料的光,王澄南是猎户女,也经营过皮货铺子,但是这样,她就能辨认出这绝对是不菲的好料子。
随着手的主人发力,她的视线随着头颅的上抬而上移,看见了白天那个女人的脸。
果然是你,王澄南动了动嘴唇,几近无声地说。
方茗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猜猜看,你这个妹子,还能撑多久?”
王澄南眼睛里的得意刹那间消散的一干二净,立刻便充满了惊慌与担心,方茗松开她,拍了拍手,说:”那么,你好好的决定一下,是自己愿意跟我回去,并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还是跟我耗,耗到她断气,耗到我没有耐心,再把你带回去。”
这是明晃晃的占了便宜还卖乖,王澄南一点犹豫也没有,立刻抬起头说跟她回去。
方茗一挥手:“真聪明,带走。”
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风中一下子便消散了,方茗垂着眼睛,等着她们被人搬上之后跟来的马车,忽然道:“廖瑾。”
“在。”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去验证一下。”方茗看着地下模糊不清的雪,道:“去看看那个叫卢行的人,身上有没有一种青色的经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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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澄南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因为身体尚未恢复的乏力感,但已经足够让她起身看清周围的情况。
她待遇还不错,有床躺,有被子盖,暖暖和和的,她看了一圈,问:“怜儿呢?”
方茗搬了把椅子坐她对面,慢吞吞地说:“哦,她啊,我是不知道死活,你知道吗?”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方茗道:“还记得我救你的时候,你自己是怎么保证的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说吧。”
王澄南咬压道:“看不到她我是不会说的。”
“那就算了。”方茗起身伸了个懒腰:“那我走了,你慢慢休息。”
王澄南一动,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全被绑着,才意识到眼前不是个好糊弄的主,立刻道:“等等!我说!”
门恰时一响,方茗看了眼门口,道:“可我现在不想听了。”
说着不顾王澄南的挣扎,直接出去将门反手关上。
廖瑾站在门外,见方茗出来,便道:“查出来了。那个叫卢行的人,身上确实有青色的,像是青筋一样的东西,身上多处都有,与他一起做事时间久的,都见过。”
方茗点点头,道:“哪里来的?”
廖瑾道:“这个没查出来,大伙都说,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就有了,没人当回事,都以为是天生的。”
方茗没再提出异议,廖瑾便继续讲另一个内容:“还有流民的的事情,两三年前确实陆陆续续来了一两批流民,但奇怪的是,但县志的记录上,最后来的这批,不知为何,在来到峰门关后,都死的差不多,如今不剩几个了。”
方茗一挑眉:“哦?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他们并非同时死亡,也不是在刚来到峰门关时死的,因此就不大惹人注意。”廖瑾说着掏出一个册子来个方茗看:“这些同批到达的也不过五六十人,可登记的家乡竟然从浦阳,一直远到了京都去。并且他们在被登入峰门关后,又陆陆续续地死了,死因也大多是因病去世,因为这些人年纪都不小,并且身体确实不好,死的时候,又撞上风寒季节,因此也就没有人起疑心。”
方茗指了两个名字,说:“这两个不是死于意外吗?”
“一个砍柴时死于野兽口中,一个半夜摔了跤,之后家中病亡。”
“卢行是不是跟他们同一批?”方茗问。
“是,并且,”廖瑾说着翻过一页,指给方茗看:“这些人中,这些当时年纪未满弱冠的人,几乎都被收入孔府,但在进入孔府后,十三人里,目前也只剩下来三个。”
“卢行又是这三人之一。”
“正是。”
方茗沉默了片刻,道:“那么孔顺呢?他可有什么动作?”
“从昨夜到我来向您报告前,并没有什么可疑举动。”方茗低低地啧了一声,道:“可疑,他这个人就很可疑!”
“不用等了,直接把那活下来的三个人抓起来。”方茗道:“务必悄悄的。孔顺这个人太邪,我实在好奇的很。”
“是。”
方茗看着廖瑾身影消失在门后,她靠着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侧房的房门开了,大夫走过来,开口道:“小姐.....”
方茗立刻一个手势阻止了他,两人走开些,方茗又将手一抬:“说。”
“哦,屋子里的姑娘情况已然稳定了,再按我开的药方喝上几贴,便能下床行走,但要说是身子养好...这姑娘先天不足,身子羸弱,养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是大功夫。”
方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活下来就行了。多谢先生,您这边走。”
她送走了大夫,又在门口转悠了一回儿,才又慢吞吞地推开王澄南的门。
王澄南的脑袋立马就立了起来,急切问:“怜儿怎么样了!”
方茗要笑不笑的站在门口,王澄南道:“我说,我都说,我想知道什么?”
“有什么,你就说什么。”
“你想知道什?我的身世?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为什么......”
方茗猛地一拍桌子,道:“现在还在这给我打马虎眼呢!”
王澄南一塞。
“说,什么时候说到我满意,我再决定救不救她。”
王澄南迟疑着,她不知道方茗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本来她们以为离开了京都,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会有什么人能够发现她们的身份,将她们揪出来么?
可没想到真的有。
方茗真的把她们抓了出来,并且似乎对她们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王澄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道:“我是她的姐姐,但并没有实际上的血缘关系,只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罢了。”
“我们长大的地方,是大都督府,她是大都督之女,荣怜儿。”
方茗脸上并未显出惊奇之色,王澄南便知道她知道一些事情,苦笑了一声,道:“后来我们分开了,她继续当她的荣府小姐,而我则被母亲带去嫁了人,这么一过六年。原本我们已经放弃了,我们小时候约定好去沙漠,去最远最辽阔的地方,谁也不能再控制我们,禁锢我们,但长大后我们都意识到,别说是去沙漠了,连离开荣府,我们两个都做不到。”
“然后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王澄南似乎放弃了糊弄和狡辩,将过去她做过整件事和盘托出。
方茗的脸色也由平静,逐渐转为了愕然。
“我先是按照那个人的指示,在固定的时间跟随我爹进入苦水村,依他所言被抓,之后又如期被再度释放,见到了阳和侯与一个叫陈桐生的女子。在刺杀房选鳞后,我又被陈桐生释放,与早就被安排等在城外的怜儿见面,之后离开了京都。这一切,从头到尾,所有的变故,所有的转折,都如那人所言,一分不差。”
方茗简直骇然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也就是说,当初根本不是房选麟一时起意,害死了荣怜儿,而是这一切一开始,就都是人为计划,故意为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