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皇城坍塌了下去。
反抗,反抗,怀抱陈桐生的男人手掐在她的脖颈上,陈桐生却一动不动,因为过于惊悸的缘故,她想一只别捏在手里的,刚出窝的麻雀似的,好像捏着她的手稍微动一动,她都要被直接吓死了。
我不能......
我不能反抗......
我反抗不了。
说错话,就要挨鞭子,要挨十鞭子。
他们会打我,他们会一直打我,他们一直在打我。
陈桐生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恍惚了片刻,紧接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方才那根本不是她的想法。
她是身家显赫的小贵人,皇亲国戚,又是祭司之女,谁敢打她的鞭子?
这也绝不可能是伽拉的意识。
伽拉一世战神,北朝派兵出战必祭伽拉希阿,她就更不可能有这样可怜,无助又恐惧的担忧了。
是那些祭司吗?
她们也能将自己不甘的魂灵,混沌茫然的灵识,留给无知的后人吗?
陈桐生恍惚着听见身后的人好似在笑,一声一声的笑,卡着她稚嫩脖颈的手收紧,陈桐生呼吸骤然间困难起来,她一顿一顿地抽着气,心想,你为什么要这样?
陈恪,你为什么要毁了你的皇城,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你为什么要在明明知道危机来临时,一声不吭的设下令众人陪葬的死局?
她剧烈地挣扎,自己却不知身形在动作中急剧地变化,几乎是在身后男人手臂一动,她翩然落地的那一刻,身量便骤然拔高,与此同时攻势极其狠厉的转身出手,好似要一爪将男人的脖颈捏断。
“桐生!”
陈桐生一手抓了个空,浓烈的硝烟与烈火味儿散去,刺鼻的皮肉被炙烤的味道散去,尖利的嘶叫散去.......似乎有人在她身周微微一停,但很快,他所带来的冰凉白雾也尽数散去。
大片的石林在她身周显露出来,陈桐生伸出去的那只手被一把抓住了,宋川白喝道:“桐生!醒醒!”
身周的石林突然咔嚓响着碎裂了好几柱,陈桐生刚才剧烈的情感波动中回过神来,喘息着望过去,只见那些石林表面上的石块剥落下去,露出了大片的人骨。
陈桐生茫然的看着,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脑海中都一片空白,就连看着眼前的宋川白,都认不出来他是谁。
宋川白凑近了跟她说话,伸手来拍她,她才慢慢地将目光挪到那漂亮的,但在此刻布满灰尘的手上,在大周朝生活的,她有记忆的那十几年时光猛然从某个打开的关窍里涌进她的脑海,陈桐生被这一下压的胸闷头昏,踉跄着向前倒了一下,宋川白便顺势接住她,低声问:“你怎么样?”
“......候爷,”过了半响陈桐生才说:“您方才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看来这是清醒了。”宋川白这么说着,但却没动,任由陈桐生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缓缓平复着呼吸,这么一靠,陈桐生便突然又想起在北朝的时候,她是年幼的形态,宋川白装作一个名为清临的下人,把她抱在怀里。
她抬起头去看上方的人,宋川白感觉到怀里的动静,有些疑惑的低头望下来,陈桐生笑了起来,笑得眼睛眯着,觉得这张脸不管在何时看,什么状态下去看,都是非常好看的。眼睛藏在下敛的眼睫后,有着他人无法模拟的温柔与坚韧,那是在经历了无数颠簸后,经历过苦难洗礼后才会有的眼神。
她伸手去摸了摸宋川白的眼睫,宋川白不躲,眼睛忽闪着眨了一下,笑起来,问:“这是怎么了?”
陈桐生没说话,她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她到现在都还有些无法消化自己接受到的一切消息,包括有些久远的,连同梦一样的现实。
“宋。”陈桐生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念叨说:“宋。”
宋川白低着头望她,两人几乎要额头抵着额头,这是一个非常亲昵的姿势了,而陈桐生全身都没怎么使劲,放心的压在宋川白身上。她这一身虽然不重,但也不算轻,她一个飞檐走壁的练家子,一身的小筋肉可不是开玩笑的,但宋川白一点儿没感觉费劲似的,就这么接着她,两只手虚虚的拢在身后,也没碰着她。
“原来你长这张脸,是祖传的?”
“......”宋川白说:“您这个时候了还注意着我这脸呢,您不注意一下自己现在在哪儿么?”
“我喜欢你这张脸,当然要时刻惦记着,”她往后一仰,退了出来,自己站直了,打量四周。
宋川白怀抱骤然一空,不由自在的一低头,眼睫毛又扇了扇,竟然突然冒出了一点儿空落落的感觉。恰好陈桐生瞥过来看见他细微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赶紧探身过来,问:“是不是感觉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
宋川白反击:“你不贫这一下可是亏大了。”
“候爷趁着我早些时候结巴,那才叫一个可劲儿贫呢。”陈桐生直回身:“这会子怎么忘了。”
讲到这里,宋川白便只是笑,两人都没再继续讲下去,都默契地同时避免了提到北朝。
陈桐生结巴不是因为简单的先天不足,当初有年纪的大夫诊断,讲她是被吓的,倒也不假,只是给她做出这个诊断的大夫,包括陈桐生自己,都断然没有料到,她是亲眼目睹了亲生母亲的死,才失声变哑,之后又在漫长的,离开北朝后流浪的岁月里,逐渐恢复了一些讲话的能力,变得结结巴巴了。
他们又回到了石林,或者说他们又到达了一片新的石林。
陈桐生偏过了头没看他,四处打量起来,发现这些石林的石柱碎裂开后,里面露出的尸体保存的更加完好,一些皮肤都还保留着,陈桐生把下面的也给掰了掰,露出已经灰旧的难以辨认的不料,陈桐生眯着眼看了半响,突然说:“这不是,我娘.......”她突然顿了顿,接着道:“这不是陈辛澜那些下官么?”
宋川白走过来看,只见露出来的,那灰扑扑的衣料上,竟然还可见清晰的紫色,伸手摸过去,是坚硬的,由玉制成的垫肩。
戴玉垫肩的,在宫中似乎便只看到祭司殿中的人了,大约是制服的一种规定制式。
四周能明显的感觉到与最初他们来的那些石林不一样,她又撬了好几个,最终看向四周,发现在着一望无际的荒凉平原上,这些石林的分布聚集着,成一条长线,由一个方向一路延申开去,经过陈桐生他们,又进了远方隐隐约约的白雾之中。
陈桐生现在看见白雾就下意识的打冷战,她不禁往后退了退,机会挨着宋川白,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是什么时候了?”
宋川白皱着每天,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
他们先是进入了北朝,幻不幻境的另说,就暂且是当作进入了北朝,随后又在陈辛澜的引领之下,进入了伽拉的意识幻境。
伽拉的一生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那千百年的时光,尽管已经有了许多的跳过,无数的省略的,但她所看见的,仍然是不断循环往复,让人无可挣脱的漫长的一辈子。
那些与宋川白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她几乎都可以数出他们的名字来,有些不像宋川白,有些实际上又很想他,神色一动,几乎叫人难以分辨。
但即便到了如此,陈桐生其实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比方说宋珉与宋川白的关系,比方说为何宋家人也继承了千蜃的长相。
为何分明是代替者,才会一代一代地继承最初那个人的长相,最终在苏醒时完全的变成自己要代替的人,比如宋珉继承千蜃,这样的继承却逐渐的消失了。反过来,在伽拉死后,这种继承的形式又出现在了祭司身上。
又比如,陈恪当年为何能够知道於菟就在皇宫地下,他怎么知晓的浮图草的使用方法,又是如何获取到那样大量的浮图草,以至于最终安排了一场盛大而离奇的,针对皇城之中所有人谋杀。
而当时北朝都城中的百姓又去了哪里,陈恪的浮图草不可能发到整个都城的任何一个人们手上去,在皇城坍塌之时,整个都城街道上为何连哪怕一个人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宋川白在她身旁问。
陈桐生讲:“在想......他们是谁。”
她疑惑道:“当年到底逃出来多少人,又真正跑掉了多少人?”
从这石林蜿蜒不绝的长度来看,并不像仅仅像是偶然知晓消息后,偷偷逃命的祭司大殿内少数人。
陈桐生知道当年消息被透露了出去,无论是在弥天节上,他们所看到的那些发蛇藤花的姑娘们,还是后来她所见到的,跪在陈辛澜身前的下官,都是知道危机将近的,其中那小官不惜违背陈辛澜,也要强行地让北猎堂将自己的妹妹带走。
对了,北猎堂这个组织便是在这个时候逃走的。
宋川白突然道:“他们......”
“他们逃亡时,是被什么禁锢着的。”
陈桐生道:“嗯?”
“你看。”宋川白道:“大批人的迁徙,除非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否则极难保持一个稳定的队形,尤其是在逃亡途中,人群更容易混乱散开,但这石林,无论从哪一头去看,都始终保持着三到四个人一起,分成两列,这样的宽度在持续前行,这样的情况,是他们被禁锢了,无法散开的可能性比较大。”
是了,他们最初在荒原上遇到的那片石林,与这里最大的区别,便是最开始的那片石林散的非常开,一大片,毫无章法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