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桐生惊恐地后退,那些人并不来抓太跑,他们的表情与一般的常人无异,却又那么相似,就连眉梢眼角最细微的变化,都如同度量过一般,微妙地保持着相同的角度。
“请。”卫兵向她弯腰示意,而所有的宫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的行为,他方才的话提出异议,他们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毫不在乎。不在乎接二连三的爆炸,不在乎弥漫的飘渺白雾,他们在此刻不再是宫人,不再是为宫廷所服务的努力,在陈桐生看来,他们好似完全变成了另一个身份,另外的人。
他们不在乎眼前景象,好像他们早知道事情就会如此发生,在此时他们所要寻找的,也不是逃脱活命的方法,而是陈恪,是能够布置这场大型接连的爆炸的人。
陈桐生比比划划的想卫兵传达她要去大殿的想法,但人们同时的无视了她,推着她向前走去。
那卫兵很温和的跟他讲:“你只凭自己的感觉走就好,不用多顾及的,小贵人,你不想逃出去么?”
这就完全不是一个下人,和与她境地相同的人该说的话了。
陈桐生跌跌撞撞被强行的扶着,一旦向祭司大殿的方向转过去,便立即会被拦住,那些人似乎知道她要往神殿去,而陈辛澜要求陈桐生去往大殿的暗道,讲就算谁都活不下去,她也一定要活,说明大殿暗道才是能够逃跑的地方,那些人隐约知道这些,却阻止她,就意味着......
他们根本不想逃出去,根本不想活。
陈桐生挟着来到高大巍峨的宫门之下,身后的爆炸还在不断的响起。
这爆炸似乎是有规律和安排的,在宫殿间交错接连响起,也并不迫切只想将宫殿炸毁坍塌,而是在一次一次的广泛爆炸声后,逐渐的,这些宫殿主殿才依次坍塌下去。
硝烟味逐渐逼近,由爆炸所引起的大火也蔓延了起来,爆炸声越来越近,由爆炸的声响动静来看,宫门也许是爆炸最后的目标。
呜呜的风声随着位置的转换增大了起来,陈桐生站在宫墙下,只看到无数面向自己的巨大火把,它们摇摇欲坠地被悬在宫墙之上,好似下一刻就会尽数掉落到它们身上,满地湿滑,陈桐生动了动脚,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满地的火油,这火把就是一早便准备好的。
因为仰头的缘故,陈桐生有些缺氧似的眩晕,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混沌感如同枝蔓一般,带着倦怠向她缠绕了过来,这种感觉陈桐生实际上是很熟悉的,在她最开始继承所谓伽拉神性的时候,开始出现意识错乱与重病时,便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眼前晃动着虚白的影子,又似人,又不似人,像无可比拟的怪物,比於菟更加令人骇然,又好似她灵视中见到的,伽拉神像。
其实她有一个谁也没有告知的秘密,在最开始发生灵视时,她眼中的伽拉,实际上是如同眼球一样,灼目的,无法揣摩体型的怪物。
那眼球状物从天穹上滴落下来,连带着天穹外的东西,其庞大可怖,一坠下来,就能摧毁下面的正片土地。
但是陈桐生谁也没说,谁也不会相信她,倘若伽拉真的是传说中那样的神灵,又怎么可能是人的模样呢?
她听见了嘈杂混乱的声音,细细密密,桀桀唧唧,是哭声与哀嚎声,是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是族群大片迁徙所产生的声音,是在最寂寥最空旷的时候,风刮过静默的人的声音。
她看见祭司,她的母亲,陈辛澜,包括在此之前一代又一代祭司,那些或年轻或年迈便死去的人。
祭司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女性,这似乎是某种规则,这个位置最初被设定下来,就根本不是为了使人与神灵沟通,仅仅是为了给伽拉献上祭品。
向神灵献祭上名为祭司的人类,任何一个凡人都可以成为祭司,无穷无尽的祭司,无穷无尽的祭品,祭司之位上任何一个人不断重复的,可以窥见的命运。
她瞳孔涣散,仰面向下倒去。
在剧烈的耳鸣中,在眼前的一片混沌里,她的意识仿佛突然脱离身体腾空而起,目光转过去,身后所有的宫殿,残垣断壁,燃烧不断的火焰与升空的灰尘,蔓延不断的白雾,所以的一切在此时便突然的变为了虚无,如同突然化成了水镜,陈桐生的目光穿过这些,直直地对上了重重掩映后的於菟。
於菟正紧盯着她。
无数只眼睛,透过四面八方,正盯着她。
她感觉到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火烧起来,咬住她身上的衣料,迅速地攀爬而上,但接着又有什么人扑去了她身上的火,将她抱了起来。
风声呼啸,陈桐生睁开眼,向下望去,整个都城死气沉沉,想来繁忙的街道此时却空无一人。而就在她脚下,在宫墙之下,传来了刺耳尖利的哭喊声。
也许其中就有那些令她去寻找陈恪的卫兵宫人,但人数显然更多,最初那些呆呆站在宫中的宫人,此刻却又好似恢复了意志般奔向宫墙,汇聚成汹涌的人群,试图去撼动紧闭的宫门。
他们成群结队地拖着尖利的哭喊声,自远方奔赴而来,如同自地狱前来的恶鬼,又像是误堕阿鼻地狱的凡人魂灵,拖着鲜血模糊的尸体,陈桐生甚至看见有人的腿在爆炸和坍塌中都烂成挂肉骨了,仍然能够前行。
宫墙之下燃着大火,他们哭叫着奔来,对眼前剧烈的,足足有一人高的火焰视若无睹,前赴后继地撞进了火海之中,用血肉之躯去撞击宫墙,在累叠的尸体中上爬,直到在烈火中倒下为止。
他们所发出的哭声,所表达出的情绪,那么恐惧和悲伤,但是他们所做的事,又是那样可怖与难以理解。
那么像人,但却又不能是人。
耳边忽然传来低声哼唱的歌谣,那是古老的聆语,是与陈桐生不同的另外一支方言的发音,语调拖长,更加悠扬,语调中蕴含着这个部族不知何处去的迷茫。
陈恪不说这种发音的聆语,陈桐生不说,陈氏出身,包括大部分三大姓的人都不说。
在宫殿之中,只有一个曾经的莫姓皇后,她讲的最好,也经常说。
她哼唱着民族的歌谣,在爱人眼里,永远地鲜活和可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