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休息后,王明出门唤来一个小二,打听热水房的去向。特地多花些钱要了一个单间,并不是说有什么洁癖,倒是真的不习惯。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洗澡,他还不习惯在如此袒露身体的地方从容清洁身体。
沐浴完毕,王明直接出门来到隔壁的小饭馆,要了一碗菜汤泡饭。这家店晚上卖烧饼小食,白天卖些汤饭,市井气息倒是十足。
自打王明出来,丁小乙忙打起精神,佯装躺在门口柱子旁,实则草帽掩盖下,眼睛紧紧盯着王明,当然也盯着那碗菜汤饭。
王明解决完肚子的问题,便排下五枚铜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不惬意。没有停留,信步迈出大门。丁小乙看在眼里,他不觉得王明会继续回去客房然后呆上一整天,这是一种直觉,这个少年怀着一股独特的勤奋自律的气息,他来长安的几天,没有一刻是荒废的。
王明已经结了钱出来了,丁小乙忙低下头去,等待王明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自己再继续跟踪。他注意到那双发蓝的布鞋踏出门来,却忽的在他面前停下了。
丁小乙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望去,只见王明正在看着他。中午的太阳略显毒辣,王明的身躯刚好将阳光尽数挡下。丁小乙蹲坐在地上看着他,反而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王明蹲下来,到了和丁小乙平视的高度。丁小乙这才注意到王明的手里端着一碗菜汤,还拿着两块烧饼,双手递到他面前。丁小乙这才反应过来,心里稍作思索,赶忙抢过来一顿狼吞虎咽。
还没等他吃完,王明已经悄然站起身,默默离开了。丁小乙嚼着热乎的烧饼,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大口吃完东西,把碗还给老板就快步跟了上去。
王明信步向着主道大街走去,熟稔的拐过几个巷道,边抄小道从一个巷口直接插入四象街。这是老长安人才懂的小道,丁小乙没想到王明才来长安第三天就知晓捷径。当下也没有迟疑,就离他数米的距离,缓缓跟着。
丁小乙不知道的是,王明的空间排布能力极强,长安主道以及附近的几个巷口,重要的商铺位置,在他进入长安的第一天,就印在了他脑海里。甚至他凭借几条未见底的小道,就推算出了它们深处的盘错路形。只是他昨天只想去对门的听涛轩,所以这方面的能力才无从展示。
此时正是正午,街上人群稀散,路两边的小摊小贩撑起了凉棚,摇着蒲扇,有客时便上去招呼,大多时候则是躺在自己带来的躺椅上。大街上,倒是一副慵懒的图景。整个长安四象街笼罩在末夏的燥热气氛里。
唯独有一处地方气氛却显得不尽相同,此间气息清凉,夏日的暑热气息丝毫不侵,即便只站在门口,便觉得凉爽宜人。原来这家店啊,从北域之外运来了久热不化的冰寒珠,就摆在店铺的各个角落。这冰寒珠可是降暑的绝二至宝,即便是化了也直接挥发到空气之中去了,余息依旧沁人心脾。
要知道,那些宫中的女眷们若非蒙得恩宠,都未必能有幸享用到。但在这里,却是随处可见的玩意儿,可见得这家店的财力势力是多么的雄厚。能搞到这般朝廷特供的宝贝,背后也一定有大人物撑场。
里面高低场位错落,从衣着便可看出,越往里,待得就越是身家富裕的主儿。歌舞升平,嬉笑怒骂,无所不有。雕梁画柱,水晶华光熠熠生辉,即便白昼也让人觉得极尽奢华。
这地方承载了多少骚人墨客的满腔才华,却难觅一丝真情。
此间不是别处,正是长安城里排名第一的烟花之所,环采阁。背后多少势力名门牵扯,能做到此番奢华之景,倒是不甚奇怪。
而王明这会儿,正站在这家店的门口,虽然没有来回踌躇踱步,可也见得他的心绪摇摆,王明对于自己想做的事一向是果敢坚决。但对于他来说,踏出这一步果然还是太难。他只在书中看见过里面的景象,确实从未亲临。
远处的丁小乙看着装潢华丽的环采阁,不禁咽了咽口水,他曾经有幸跟着一位大人进入过这里,此间美景美人,声乐乐景,至今仍是他无数吃不饱饭的夜里常常出现的画面。再看那王明,丁小乙不禁嘴角上扬,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便是勤奋自律如王明这样的少年也不例外。
终于,王明踏破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便不再犹豫,大踏步走了进去。
当王明真的进入环采阁,才真的被这里极尽奢华的装修深深震撼,香烟缭绕,歌舞升平。人们脸上尽是醉相,吵嚷声,戏曲声好不热闹。环采阁的店小二可不似悦来客栈的小二那般木讷,就算是王明这样个不起眼的朴素少年书生,刚进们就被银台的一个小二盯住了。
那小二眼睛毒得很,王明虽然穿着朴素,可是看神色绝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生蛋子,保不齐是哪个王爷权贵的私生子也不一定。再次也该是个富家翁,这般神色绝非普通人家孩子,毕竟,环采阁是个什么地方,没钱谁敢来?
一想到这,这小二慌忙迎了上去,一边说着“这些个奴才真是不长眼的,客官来了也不迎着。”嬉笑着弯腰上去逢迎,走到跟前不忘记用手帕轻轻掸去王明衣袖上的灰尘。其实王明刚刚换的衣服,并没有灰尘。
这小二是个阉人,声音极细,用着让人极不舒服的语调问道:“公子是听曲儿还是寻知己啊”王明是生客,自然需要询问。那些老主顾,一进门便被识相的小二迎进去了。
环采阁里三层,三个等级,越往里就越是奢华考究,作陪的自然也是阁中翘楚,像王明这样的,不拍出个几张银票也就只能在外层听曲儿作乐。
王明倒是真的不适应这般热情,咳了咳,朗声说道:“来一壶一寸砂,我坐着听曲儿便好,不必招呼了。”
那小二闻言一愣,吓得直哆嗦腿,此言一出,周边的热闹声瞬间减下去三分,不少客人转头看向王明,眼里满是恐惧。
恐惧的源头自然是王明说出的“一寸砂”。
倒不是说这一寸砂是什么名贵茶种,千金难求,相反的,一寸砂极其普通,乡野农夫家里也是常备。可是,这一寸砂在长安却是意义非凡。至于原因,整个长安人都知道,这一寸砂,乃是当今皇朝掌权的太后娘娘最喜欢的茶种,而且是唯一喜欢的。
圣后娘娘啊,光听着字号便足让人不寒而粟,那一股透着杀气的威严,掩藏在她的名号之下。虽然说她从未下旨说这一寸砂民间不得引用,但出于对圣后娘娘的尊敬,长安百姓莫不敢有饮用一寸砂的人,更别说在着市井商铺之内售卖了。
一寸砂的地位若是只有这样便也不足为奇,但是,自从圣后娘娘将这一寸砂当做赏赐之物后,一寸砂才真正在长安市面上消绝。而一寸砂,只赏赐过给两个人,一个人好好地活着,享尽荣华,厚蒙圣后恩泽。而另一个,早就死了。
活着的那位,正是如今如日中天,权倾朝野的西都尉之主,朱达。圣后娘娘的帘前跪着几十条忠心的狗,朱达是其中最凶恶的一条。
敢朗声提出要喝一寸砂的,难道是圣后娘娘身边的人?据说她身边倒确实有个少年郎。不不不,这绝无可能,想到这里,小二后背一阵发凉,那想必就是朱达大人身边未曾见过的家眷了。
小二无论怎么想,都没有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少年就是装装样子的寒门书生,毕竟,喝一寸砂也不是违法之事。为什么他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因为他真的不相信,他不相信会有人去冒犯圣后娘娘的威严,也不相信会有人去冒名朱达大人的家眷,要知道,这西都尉的典狱司,从不缺冤死的亡魂。
小二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好久,王明倒也没有催他。哪还敢怠慢,连忙低下腰去,哆嗦着道一声里面请。便慌忙引路,将王明引到一处雅间,这个房间,无论是听曲儿还是做别的,都极其静雅。
环采阁里的主客也不是没见过世面,都转过头去干自己的事去了。
小二退出房间,慌忙找来一个下人,吩咐了几句。这一寸砂,环采阁自然是有储备的,有的时候朱达大人的儿子也会来,以备不时之需。那下人领了吩咐,就去准备茶水。
那小二,则是快步小跑进了环采阁的后院。这环采阁的后院,大部分是阁中女子的私房,后院引一条活水成溪,假山松竹点缀,好不优雅。那小二熟练地穿过假山,来到一处石桌前。
桌前左边坐着一个老妈子,抹了极厚的胭脂,盖住了脸上的纹路,倒也显得徐娘半老。右边则是个少年俊儿郎,十六七岁的模样,剑眉星目,好生英俊。此刻正闭着眼,用手臂支着脸。
而在少年身后,有个仆人模样的老人,这老仆是个侏儒,嘴巴时刻咧开着,露出满嘴的黄牙,不时诞下些口水,便顺手用袖子抹了。若不是仔细看看,怕是都见不到这个老仆。
这小二看向那老人一眼,眼里露出深深地厌恶来。却不妨碍他办事,只几句话就把王明的事讲得利落干脆。那老妈子听完,转头望向那少年,仿佛在等他的指示。那少年伸了个懒腰,身后的老仆也不去扶着,那小二眼疾手快,上前准备扶着少年起来。
少年站起身来,让还没到跟前的小二很是难看。道一声:“走,去看看。”